满座之中,只有范宝林、魏国勖、丁经业和曲庭洲三人一动不动,瞧着乌泱泱跪了一地的诸人,眼中掩饰不住的厌恶。
丁经业对着魏菘泽拱拱手:“贺喜魏兄。不过华山派一向独来独往,若鄙人作主加入天魄门,怕是要惹来派中非议。个中缘由,想必魏兄定能理解。”
魏菘泽不以为忤,做出淡然模样:“丁掌门不愿入我天魄门也无妨,魏某绝不勉强,那就权当是为我等做个见证吧。”
“见证?”曲庭洲眉毛倒竖,扇子一收已然站了起来,“见证一帮贪婪无耻之徒见利忘义、认贼为主?还是见证你们坐地分赃,以这位姑娘的性命为通往宝藏的坦途?”
丁经业嘴角微微抿起,在心里暗赞他骂得痛快。魏菘泽的笑容僵在脸上,脑中飞快掂量:谷城曲家和江湖名门多有往来,曲庭洲又是家族极为看中的后生,杀了他定不可行。可若是放过他,容他在江湖中胡言乱语,将来自己的名声只怕也会受损。
权衡之中,他只好先将难题放置一边,转向没有表态的魏国勖:“宁川堡的上一任堡主死在文远骥剑下,魏堡主竟不欲趁此良机为家门报仇么?”
又逼着范宝林表态:“范兄与我同在天魄门下,当日也曾不满文远骥倒行逆施,甚至与其结下仇怨,何以今日一句话都不说?”
魏国勖冷冷瞥了他一眼,懒洋洋开口:“前堡主身死是因他有错在先。二人决斗之时,我在旁见证,曾亲耳听到他自承其罪。二人约定,文门主只向他一人寻仇,不得牵连宁川堡百余人口。文门主谨守诺言,也从不以门主的身份自居或以武力强迫宁川堡归附,魏某一向感念。此时若因一处不知所谓的宝藏就倒戈相向,岂不是有违道义?”
范宝林尚未开口,曲庭洲突然插嘴,指着喜堂后探出半截脑袋的小厮:“魏世伯,你家里人似乎有急事,未免因小失大,要不然您先过问过问?”
魏菘泽回头,瞧出他是魏若琛身边的人,且神色焦躁,似乎有什么急事。他登时紧张起来,担心儿子那边又有什么情况。当着众人的面,他尽量压住情绪,向小厮点了点头。
温叔这才从后面匆匆转进来。他已经等在外面有一段时间了,但是不敢打断魏崧泽精心准备的场面,故而一直等着。比起小厮,他的面容更显慌张,他每往前一步,魏菘泽的心便揪起来一点儿,最终这颗悬着的心在听到耳边传来消息后猛然摔到了最底下:王三山和他的徒弟不见了,骆神医同样不知所踪。
魏菘泽还来不及反应,范宝林带来的随从突然四散向外,杀死了扮作家丁模样的守卫若干。与此同时,一人飞身至紫璇身边,再一转身,已将她拉至文远骥身后。
紫璇一回头,这才看清刚刚出现的乃是二师叔江邵谦。江邵谦低声向文远骥道:“珺翊和齐总镖头在外面接应,我们只要离了这里便可。”
这番变故引发了一波低呼,也逼得魏菘泽再次清醒起来。他看着范宝林,用带着些许戏谑的口吻道:“原来范兄早被文远骥收入了麾下。”
范宝林面不改色,朗声道:“之前我受了你的蒙蔽,这才犯下大错,幸蒙门主不弃,我才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随后,他便徐徐起身,行至文远骥身前躬身下拜:“门主交代的差事属下均已办妥,请门主示下。”
文远骥将他扶起,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有劳范兄,你我同辈,无需行此大礼。”
“二师兄,”魏菘泽将目光转向已经去除伪装露出真面目的江邵谦,“别来无恙。十八年过去,你还是甘愿跟在大师兄后面,做他俯首帖耳的跟班。”
江湖上但凡提起江邵谦,大多都会编排上这么一句,魏菘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话说出来,就是要当中给他难堪。
然而江邵谦不羞也不恼,反而从容应道:“师兄忠孝仁厚,义字当先,是最合适的门主人选,我不跟着他,难道要跟着狼子野心、无事起浪的你吗?”
“哼!少说场面话,还不是你学艺不精、功夫有限。离了文远骥,你还会有别的出路吗?”
“江湖之中武艺固然重要,却也没有哪个门派单以身手高低论英雄的。我承认,我的功夫不如你,但我自信踏实勤恳,头脑清楚,论起治政理事,你不一定强过我。你想用这些陈词滥调来羞辱我,还不能够!”
曲庭洲拊掌大笑:“江前辈所言甚是。各人禀赋不同,何必比来比去,随意贬损他人。更何况,才具之外,德行更为关要,与其品评武艺,不如咱们先论一论彼此的品行如何?”
他一番调侃,既帮衬了江邵谦,又借机嘲弄了在场几乎所有人。魏菘泽恨得牙痒痒,却不能发作。刚刚还给他下拜俯首的那些人这会儿已经悄然回到了座位上甚至角落里,看此情形,文远骥当是有备而来,魏菘泽的美梦恐怕没那么容易实现。形势暂不明朗,自己还是留有余地为好。
魏菘泽岂能容忍局势就此翻转,适才言语交锋之时,他就已瞥见魏彦成来到喜堂之外。无论文远骥有何部署,只要把圣女牢牢握在手上,自己就能永远占据先机。更何况,对面武功最高的文远骥已经中了迷药派不上用场,余下几个就算闯了进来也不足为虑。
他计较一定,和静悄悄步入堂中的魏彦成交换颜色,二人同时出手,冲向文远骥所在的方向。魏彦成先是跃到江邵谦身后,手中刚扇自他背上扫过,江邵谦疾步后撤,同时伸出手肘挡格。魏菘泽猛扑到紫璇身侧,使出擒拿手,对付已然短剑出鞘的紫璇。可二人刚一对上,魏菘泽就感到腰间有一股大力袭来,稍作闪避后定睛一看,适才出掌的是文远骥!!!
“你……你没中毒??”魏彦成被江邵谦出掌逼退,下一刻也瞪大了眼睛,抢在父亲前叫了出来。
文远骥走上两步,面带笑意看着他:“你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则早在出发前我就已经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之所以假装中计,就是为了让你带我来见璇儿。”
最早识破杜彦成的其实是紫璇。自吴宏道出真“少主”没死,她就一直在想,少主为何要假死,自己到底漏掉了什么关键。一番推敲之后,杜彦成的脸很快便浮现在脑海之中。
自宿州杀死假少主、救出紫瑛以后,杜彦成就一直跟着他们。她原本以为,在济源珍娘铺子里偷袭她的“黑白双煞”是一路跟踪过去的,可仔细一想就觉出不对。若有人尾随,她和江珺翊不可能毫无知觉,而且,他们为何来得如此之巧,偏偏在其余人都离开之后?胡二又是哪来的涂了毒药的假银两?
再到贺家庄,偷袭许淑平的高手从何而来?是谁一直能及时得到贺家庄内部的消息,随时部署,以至于紫璇一到庄子边角,便有人使出调虎离山之计?
一旦想到杜彦成或许就是这个幕后之人,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魏、方两家早就熟识,杜彦成借着瑾瑜生日宴和紫璇搭上关系,逐渐接触到天魄门的其他人。紫瑛被擒,他适时出现,再和自己的属下合力演一出苦肉计,骗取紫瑛的信任,然后顺利混入贺家庄,既能暗中观察,又可随时指挥,这才能给严密防守的贺家庄带来一波又一波冲击。
而今日之后,紫璇更加明白,魏家之所以三番五次地想要擒获自己,并不是为了要挟文远骥那么简单。而是因为自己在济源以血解毒,让对方得以确信自己才是圣女传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紫璇在有了最初的疑心之后,便告诉了苏茂霖,并嘱咐他请骆雁声送信给齐建霄,请他帮忙调查杜彦成。文远骥之所以能早做提防,没有喝下掺着“噬魂散”的米汤,就是因为下山前他已收到齐建霄来信,告诉他,杜彦成本姓魏,只是为了生意上的方便一直随母姓。而他的亲生父亲常年不在金陵,据说是江湖人士。虽然不能确定他的父亲就是魏菘泽,但已足以让文远骥留一个心眼。
不过他并没有将这份怀疑告知他人,特别是紫瑛。他看得出来,紫瑛对杜彦成有情,一旦知晓他的温存体贴只是为了利用自己,绝不可能装作无事发生。可是这样一来,紫瑛的安危就得冒着极高的风险。作为父亲,当紫瑛被杜彦成单独送走,他却无法做出任何行动时,也只能咬住牙,告诉自己要以大局为重。
文远骥毫发无伤,还生龙活虎,最吃惊的当属那几个天魄门的旧部。他们虽然嘴上看不起如今的天魄门,却也清楚文远骥武功高强,轻易不能得罪。自己适才的所作所为全都被他看在眼里,日后定难相见。
有些人已然下了决心,若他与魏菘泽翻脸,自己也只能继续追随后者,只要众人联合起来将其击毙,那圣女和宝藏还是他们的,将来也不会有任何后患。
魏菘泽也料想到这一点,在最初的慌张过后很快平静下来,又恢复了志在必得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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