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忙碌了整整一日后,林夫人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发懵的脑袋回到了卧房。
侍候的婢女立刻奉上烧好的茶水,并说:“夫人没有用晚饭,这会子肯定饿的狠了,婢子这就吩咐人把饭送来。”
哪知自己的殷勤招来的竟是主子的一顿呵斥:“你瞧着我如今还能吃得下么?没良心的东西!杵在这里碍眼,还不快滚!”
婢女吓得立刻伏在地上:“婢子是看夫人连日辛苦,又有苦说不出,这才多了句嘴……夫人,您自己的身体要紧,如今山庄和太湖水寨都靠您一个人撑着呢,再难过也得先把饭吃了不是。”
听了这些话,林夫人更是懊恼地猛砸桌子:“狗娘养的魏彦成!”
婢女随即直起身体抱住她的拳头:“夫人仔细手疼!”
林夫人这才看了一眼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丫头,哀叹一声:“起来吧,也不是你的错。我心里烦,脾气太爆了,你多担待些。”
“婢子明白,婢子怎么会怪夫人。”婢女起身,给她到了一杯茶递到面前,“要怪就怪那些恶人,害死了郝寨主不说,还要把芙蓉山庄和太湖水寨一同拖入泥潭!”
林夫人悔恨至际,若说害人,即便魏彦成是主谋,自己也是帮凶。四日前,亲眼看到郝鹏祖身首异处,震惊和悲痛冲垮了她,竟使得自己生出了惧意,以至于无法反抗魏彦成的奸计。
如今自己的庄客以及郝鹏祖手下二十多个水匪全都被魏彦成的人灌下了“噬魂撒”,要想苟活,必须听从魏家的摆布。每每念及此处,她都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跟着郝鹏祖一起去了!
林夫人本姓林,是太湖上打渔人家的女儿,因姿容秀美被芙蓉山庄前任庄主抢来做小妾。她不甘心一辈子只做男人的附庸,便假意奉承夫君,哄着他让自己学武,渐渐地还能过问庄务,插手庄子里人财物的支配。
因她聪明伶俐,前庄主随口吩咐下去的几件小事都办得不错,之后他便会不时把一些涉及庄外的事也交代给她。
有一回,她奉命去下头水田收账,遇上了当时还是一般绿林的郝鹏祖。郝鹏祖见她前簇后拥,穿戴不俗,还以为是哪个富户人家的小姐,一直跟到一处偏僻港湾便不由分说将她的随从砍杀。
林夫人习武已有年头,趁着随从与之搏斗立刻从后面扑上,虽没能杀死郝鹏祖,却也令他吃了一个大亏。
郝鹏祖从没见过会武的女人,且在和他搏斗时,林夫人居然毫不畏惧,所出的每一招都是想要了他的性命。再加上打斗中林夫人的帷帽脱落,漏出了一张清丽动人同时又倔强果敢的脸来,一下子就将郝鹏祖的魂勾了去。
也正是这一瞬间的脱线,让林夫人找准时机砍了他一刀,随即趁着他抱头闪避的间隙逃跑了。
林夫人回到山庄,向庄主道出了自己的遭遇,庄主看着她血染的衣裙和身上数道伤口,皱了皱眉头,让她先下去治伤。
庄主碍于脸面没有在明面上展示出不快或怀疑,但从那以后,就不怎么去她的房中,也再也不将山庄里外的事交给她去办了。不仅如此,庄主宠爱她时的一应待遇也很快减半甚至取消,她渐渐成为了山庄后院中无人问津的弃妇。
林夫人这才明白,自己孤身逃回,又形容狼狈,即便她只是遭盗匪抢劫并未失|贞,庄主也免不了要起疑心,从而厌弃了她。
这般处境如果持续下去,她只有死路一条。为了活下来,她开始想各种办法,幸好手头还有一些庄主之前赏赐的金银以及贵价的首饰,庄中下人里也有她过去特意收买的眼线。慢慢地,她便能掌握庄主的动向,也拉拢了一两个同样被庄主贬抑却无处可去只能委屈求全的庄客为她所用。
另一边,养好伤的郝鹏祖始终没能忘了那个张牙舞爪心狠大胆的丫头。劫道时,林夫人的包袱遗落当场,郝鹏祖从中找到了一些文书,猜出她是芙蓉山庄的人。这之后他便设法进入芙蓉山庄,费了好大功夫,才发现原来那个丫头竟是庄主的小妾,还是个已经不得宠几乎在等死的小妾。
某天夜晚,他闯入林夫人的居所,向她道明自己的心思。林夫人不可思议,想不通他真会为了她这样只见过一面、甚至还兵戎相见的女子如此大费周章。
郝鹏祖虽是匪徒出生,对待女人却很有君子之道,他没有强迫林夫人从了他,反而告诉她,如果不愿意继续留在这儿,他可以想办法把她带出去。林夫人不置可否,他便知趣地走了。
之后还会时不时地趁半夜无人之际跑到她的窗边,丢一些外面买来的点心或是首饰给她。但也仅止于此,倒让林夫人对他刮目相看。
又过了几个月,芙蓉山庄宴请当时太湖水匪的头目,竟让林夫人和另外两个也被庄主弃置良久的小妾去陪酒。席间,几个头目对她们动手动脚,庄主竟然置若罔闻,摆明了就是拿她们当妓女招待这些所谓的“贵客”。她咬着牙,承受了当晚所有的屈辱,并下定决心一定要翻身做主,让自己再也不用受男人的摆布。
于是,她便和郝鹏祖,还有与自己相熟的下人、庄客里应外合,邀齐了一帮绿林山匪在夜色中杀进芙蓉山庄。庄主被提前下了迷药,死在了睡梦之中。庄中其余下人和庄主豢养的庄客被杀的杀,绑的绑,很快没有了反抗之力。
就这样,林夫人和与自己合作的两个庄客窃取了芙蓉山庄的一切权力,并在随后的日子里清除异己,逐步将整个芙蓉山庄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上。
而郝鹏祖则在林夫人的扶持下,杀了太湖水匪的那几个头目,自己成了太湖水寨说一不二的头头。
二十多年过去,江湖上对于这段过往知之甚少,但二人关系亲近,芙蓉山庄和太湖水匪互为依仗的事则无人不晓。
郝鹏祖虽是个粗人,待林夫人却一如从前,大小事也总喜欢让她拿主意。两人相伴半生,感情甚笃,谁知一朝惊变,郝鹏祖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做了刀下亡魂。
更可气者,魏彦成怕惹人注目,让天魄门知悉自己的计划,竟不准给郝鹏祖办丧事。林夫人只能命人找了口棺材,草草掩埋。
连日来,林夫人要按照魏彦成的吩咐召集手下人服毒服药,还要安排人收拾行装不日出发,还在忙碌间隙亲手给郝鹏祖布置了一个小小的灵堂。魏彦成派来的人白天一直跟着她,最后一桩事都只能在她回房休息之后偷偷地办。一直忙前忙后的她,就连为郝鹏祖哭一哭都没有时间。
情绪积压又不得发泄,林夫人的脾气不由得比往常暴躁许多。伺候她的下人都明白这一点,所以也就越发小心起来。刚刚关心她吃饭的婢女是林夫人捡回来的一个孤儿,和她比较亲近,一些私房话儿她也会说给这个小婢女听,平日里也甚少给她甩脸色。
婢女能体会自己的痛楚,让林夫人心里多少好受了一些。婢女又再三劝解,她才同意将晚饭拿来,只不过仍是随便吃了几口。之后洗漱睡下,心口也仍是压着巨石,辗转难眠。
忽然,房顶上传来轻微的响声,显是有人暗入山庄。林夫人立刻翻起来,抄起床头短刀横在胸前。然而,她保持着这个姿势许久,四周万籁俱寂,再无半点不合时宜的声响。
难道听错了?
她小心翼翼地步到卧房门口,先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了一会儿,确信外间没有异常才叫了婢女的名字。
一遍,婢女没有反应。两遍,还是无人前来。刚刚放下去的心随即又被悬起,林夫人向后退开一步,猛地踢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靠在外间门上低着头一动不动的婢女。
她心中大骇,立马跨上两步去探她的鼻息,下一刻她便感到颈上一凉,黑暗中剑锋隐隐的光芒清晰可辨,她被人挟持了。
她刚想喊人,对方却先点中了自己的哑穴。
只听耳边一个女子压低了声音道:“林夫人,得罪了。”然后便押着她回到了卧房之中,将她按在了桌边。这时,她才能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眼前之人,竟然是彭城派的掌门阮云飞。
林夫人不能说话,只能靠紧皱的眉头和半张的嘴巴表达自己的讶异,阮云飞自然猜得到她在想什么,微微一笑,开始解释自己为何夜半前来,还要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法子。
“我知道如今芙蓉山庄已非完全掌控在夫人手中,未免打草惊蛇,才出此下策,惊扰了夫人,还请你看在我是来救你的份上,赎罪则个。”
“救我?!”林夫人露出怀疑的表情。
“不错。”阮云飞仍是一副了然一切的神色,“连同夫人在内,芙蓉山庄和太湖水寨上下五十余人都中了魏家的噬魂撒,如今仰人鼻息,为俎上鱼肉。我说得可对?”
林夫人眉心骤然缩紧,嘴巴张得更大,阮云飞便知自己的猜测**不离十,便继续说道:“我说来‘救你”,并非大言不惭。因为这噬魂撒的解药,如今就在我的手上。”
“解药”二字足以触动林夫人紧绷的心弦,她立刻站起来,瞪着眼睛逼视阮云飞,似乎想用这个方法来辨别她说得到底是不是真话。
“林夫人或许有所不知,魏家所用的毒是号称‘百草毒王’的王三山王老爷子炼制的,魏家只会给你那种只管三日的假解药,而我手上的则是能彻底解去毒性的真解药。”
这句话更让林夫人惊愕,若她能出声,此时必然已经叫出声来了。
阮云飞重重点了两下头,表示自己所说皆为真话,继而道:“如果林夫人信得过我,不妨与我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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