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规矩(一)

“谁教你们这般不敬长辈、不尊教诲的!”

陆文渊尚未回应,反倒是阮云飞的声音先响了起来。

弟子们见她动怒,纷纷跪下,惶恐叫道: “弟子不敢!”

原航跪在最前面,但依旧保持着不忿的神色。阮云飞走到他身侧,质问道: “你觉得陆师叔不配指点你的功夫?”

原航却说: “我是师父的弟子,师父师娘都教导得。”言下之意,陆文渊不是他的师父,自己犯不着听他的。

阮云飞气得发抖: “我们彭城派刚刚因为门户之争闹得分崩离析,难道你也要继承你潘、夏两位师伯的衣钵,与陆师叔分做两家吗?”

原航听出来她是真的气极了,这才低低拜倒,怀着歉疚说:“师娘,弟子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陆师叔虽不是你磕头敬茶的师父,也是彭城派的长辈,只要不是有意为难你,安排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且他不过是好心指点你们功夫,你就诸多不满,在你眼里,陆师叔难道是外人?”阮云飞又看向跪在地上的众弟子, “既然如此,我还怎么指望你们团结一心,匡正彭城派?”

众弟子此时已理解她在意之处,都真诚地道歉: “师娘/师父,弟子知道错了。”

“你呢,你现在可知错?”阮云飞再问原航。

原航马上认错。

“错在哪里?”

“不尊长辈,不和师叔一条心。”

“那你可认罚?”

“但凭师娘处置。”

阮云飞对众人道: “原航作为大弟子,言行失当,不尊师长,罚其在院中扎马步一个时辰,不到时间不得起来,如果没坚持住倒了就再加一个时辰。其余诸人不能及时规劝,也有责任,和原航一起在院子里罚站,不得说话、不得随意乱动。”

“是!”众弟子齐声应道。

无需任何人监督,弟子们主动站成两排,各自领罚。陆文渊跟着阮云飞一起回到了堂屋。

一个时辰过后,弟子们扶着已经站立不稳的原航来到堂屋,阮云飞脸色已经不似刚才那般难看。原航跪下,向阮云飞回禀:“弟子领罚已毕,特来向师娘请罪。”

阮云飞柔声道: “你得罪的不是我,去向你陆师叔请罪。”

虽然心里不愿,但他还分得清大是大非,便跪行至陆文渊跟前,磕了个头: “弟子张狂,冲撞了师叔,请师叔责罚。”

陆文渊是个随和的人,本来也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之所以没拦着阮云飞罚他们,是不便干预掌门人的权威。此时原航已挨了罚又认了错,他乐得赶紧揭过此事,立马起身将原航扶起: “师姐也是为了彭城派复兴的大计,我们自己不要从里面闹出裂痕来才好。”

原航面有惭色: “师叔教训的是,弟子都记下了。”

陆文渊笑着点头,对众弟子说: “新韵姑娘已经着人送来了早饭,你们师父怕凉了一直热在灶上呢,赶紧去吃吧。”又特意对原航道, “你赶紧去歇着,师弟师妹们会把饭带给你的。”

众弟子谢过陆文渊和阮云飞,纷纷离开。原航扎扎实实地蹲了一个时辰马步,此时走路还有些不稳,仍旧被其他人扶着回了房间。刚刚坐定,小鸢已经盛好了他的那一份饭食送了过来。原航并没有什么胃口,用勺子在粥碗里拨拉来拨拉去,甚是烦躁。

小鸢问他: “今日为何那般?”

“哪般?”

“那样对陆师叔讲话。陆师叔也不是第一次指点我们练功了,你以前从不曾这样的。”

原航把勺子往里重重一扔,鼻孔出气,好像又生气了。

“到底为什么?”

原航张张嘴,像是有什么不吐不快,但是又猛然停住,不发一语。

小鸢看他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着急: “怎么回事呀你,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原航咬着嘴唇,内里就要不要说出来做着激烈的斗争,最后理智决堤,吐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姓陆的……陆师叔……他目的不纯!”

小鸢更加糊涂了: “陆师叔目的不纯?你怀疑他也会像潘师伯、夏师伯一样,不服师父做掌门,然后害她?不可能啊,陆师叔一向跟师父关系好,肯定不会做出那等事的。”

“就是因为她跟师娘关系太好了,才有问题!”

“什么问题?”原航又闭嘴了,弄得她更为烦躁: “你说话呀,说了一半装哑巴,想急死我啊。”

原航朝屋外看看,确定其他人都还在吃饭没有回来,才关上门,凑到小鸢身边说:“我觉得,陆师叔对咱们师娘有意思,他……他想取代师父做……”

小鸢瞬时明白,大吃一惊: “不会吧,这怎么可能!他可是掌门人的师弟,师父是他的嫂子啊。”

“觊觎兄嫂,大逆不道!”原航咬着牙,小声骂道。

小鸢却想见了另一层不妥: “因为这女子身份,师娘居这掌门之位已经有很多人不服了,要是……可怎么好!”

她摇摇头先暂时摆脱这些思绪,再问原航,“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还是不相信陆师叔他会有这样的心思。”

“我入门早,自然看到的多一些。陆师叔看师娘的眼神都不一样,默儿也一直放在陆师叔身边养着,默儿对他比对师父都亲近。”

“这个可不能怪陆师叔。掌门人常年不着家,师父还要帮着他照管彭城派的琐事,精力不济,这才让陆师叔看顾默儿。他对默儿好,默儿亲近他很正常。”小鸢对此倒有不同看法。

“就算这事儿他不是有意的,但是如今师父仙去,陆师叔就有了可乘之机,难保不作妖。我肯定不会让他得逞,来羞辱我师父师娘的名节!”原航意志坚定,小鸢虽然并不十分信,但是也不好再劝,只是叫他切不可意气用事,免得再被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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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们走后,陆文渊先开解阮云飞:“原航这孩子入门最早,师兄也是费心教导了一番的。他不幸为奸人所害,原航心里难过,才会介意我从旁置喙,你又何必生那么大的气?”

“规矩就是从小处立起来的。他仗着自己是大弟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原航肯定没有这个意思,他就是太怀念师兄了。”

“他怎么想不重要,怎么做才是关键,身为大师兄,一举一动都得给下面的师弟师妹做好榜样。可他呢,示范怎么忤逆长辈、怎么离心离德吗?”

陆文渊理解她是担忧彭城派的将来才如此急躁,温言道:“有你约束他们,他们自会分得清是非,你不用太过担心。”又补上一句,“潘师兄一死,现在派中当被夏师兄把持着,师兄的仇也还未报,你着急,我们都懂。”

“彭城派百年基业要是断送在我的手上,你说我还有何脸面去地下见师父?”

“凡事都还有转机,你不要先往最坏处想。”

“转机?”阮云飞被他挑起伤心处,“我武艺低微,又是妇人掌家,这才惹得夏中宇、潘尚怀不服,有了这许多变故。这些弟子们学艺时日尚浅,别说临阵对敌了,就是自保都还有些困难。这次如果不是紫璇妹妹他们,你和默儿、这些弟子,连带我在内,定然要全军覆没,还哪来的转机。”

陆文渊宽慰她:“这次得天魄门相助,不就是转机?现在大家有地方藏身,沈前辈又是武学大家,我们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多求教于她,这不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吗?”阮云飞脸色稍霁,他继续道,“帮派内的门户之争本就寻常,你切不可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夏中宇以为自己武功高,早就不服沈师兄了。潘尚怀呢,一向以大师兄自居,对师父当年的安排很是不服。他们反叛都是早晚之事,只是沈师兄不幸突然被害,这才给了他们下手的好时机。这又怎么能说是你的错呢!”

阮云飞刚要反驳,陆文渊又说:“我知道,你总是觉得自己武功不够高,不配坐在这掌门之位上。可是谁说一派之长必得是武功最高的那一个?师父当年本就是属意你来接掌彭城派,只因你是女子之身,才不得已另选了沈师兄,还强迫你嫁做他的妻子,好辅助他管理派中上下事务……”说到这最后这一句,陆文渊便有些愤愤,说不下去了。

阮云飞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下意识辩解道:“师父这样安排也是为了彭城派,峰哥性子疏懒,与这帮务管理上不愿意花功夫,但是胜在尊祖训、行正道,定不会把彭城派带上歪路。”

“那你呢?师父怎么不考虑考虑你!为了彭城派的未来就要断送掉你一辈子的幸福吗?”陆文渊忍不住嚷了出来。

“师父他……他为彭城派着想,本来也没有错,而且……峰哥他待我还是不错的……”

“他待你不错?他成日在外流连,把派中一应杂事都丢给你去管,害得你在孕中失于调养,险些难产。默儿出世之后,他可有好好担起过父亲之责?你产后才躺了不足一个月,身子还没养好,就要替他操心弟子们的起居学艺,这些他可曾问过一次半次……他待你不错?他可曾有一刻看到你的辛苦?!”陆文渊越说声音越大,似乎这些话在他的心里已经憋了很久了,

“他身为掌门、身为丈夫,可有为你着想过一星半点?!你武艺不精?你有练武的时间吗?如果不是你这些年支撑着彭城派,夏中宇、潘尚怀之徒早就反了,还用等到今日!”

阮云飞闻言默默,陆文渊稍稍压下自己的怒气,放低了声音: “可恨我当时年纪小,否则我绝不会允许师父让你嫁给你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人!”

“陆师弟!”阮云飞喝道,希望他赶紧止住话头,不要再说下去。

但这反而刺激到了陆文渊,他发泄似的喊道: “如果是我,就绝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如此辛苦。我每每见你一个人撑着身体料理大大小小的事情,还要平衡两个师兄暗中较劲,我就恨不能回到当时,告诉师父,不要让你嫁给沈师兄,喜欢你的人是我!明明是我……”

“砰!”

阮云飞猛地将手边的茶碗摔在地上:“沈师弟!我是你的兄嫂,也是彭城派的掌门,请你慎言!”

“慎言?”陆文渊找回理智,苦笑出声:“为了你,为了彭城派,我可以永远忍着这份心意,一辈子都不说出来。可是眼看着彭城派还有这个狗屁掌门正在变成你的牢笼,还要假装我不难过、不心疼吗。云飞,你不知道,这真的太难了。”

他说着便从椅子上起来,朝外走去。到了门口,他背对着阮云飞,声调已经转为平日里的淡然:“你放心,我知道你担心的是什么。过了今日,我还是你的好师弟,绝不会逾矩。”说罢便欲推门而出,却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一时挪不开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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