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川师兄,”长生忽然问。
“我们会一直这样好吗?”
杜金川没有立即回答。
月光照在他脸上,映出长生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睡吧。”良久,他才低声道。
长生听话地闭上眼睛,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
他总觉得,金川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但他很快就把这个念头抛到脑后,此刻,他只想沉醉在这份温情里。
刘司令府邸坐落在城东,高墙深院,戒备森严。
谢长生踏进那扇朱红大门时,手心已经全是冷汗。
“别怕。”金川低声说,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
班主今日格外殷勤,对着守门的卫兵点头哈腰:“劳烦通报,杜家班来给司令唱堂会。”
卫兵斜睨了他们一眼,目光在长生脸上停留片刻,这才懒洋洋地进去通报。
院子里已经搭好戏台,台下摆着几张太师椅,正中坐着个穿着戎装的中年男人,想必就是刘司令。
他左右各坐着一个妖艳的姨太太,正娇笑着给他剥葡萄。
“司令,戏班来了。”管家上前禀报。
刘司令抬眼扫了他们一眼,目光锐利如鹰:“哪个是杜玉青?”
长生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往金川身后躲。
“回司令,这就是玉青。”班主连忙把长生往前推,“孩子年纪小,没见过世面,司令莫怪。”
刘司令上下打量着长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果然是个可人儿,听说你演的杨贵妃很是不错?”
“承蒙司令抬爱……”长生的声音微微发颤。
“那就开始吧。“刘司令挥挥手。
锣鼓声响,戏开场了。
长生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水袖轻扬,唱出第一句:“翠华摇摇行复止……”
起初一切顺利,刘司令似乎很满意,不时点头,还跟着打拍子,可演到密誓那段时,他的眼神渐渐变了。
“双星在上,我李隆基与杨玉环……”金川深情款款地唱道。
就在这时,刘司令突然站起身:“停!”
戏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
“你这杨贵妃,演得不够味儿。“刘司令踱步上台,径直走到长生面前,“既然是演粉戏,就要放得开。”
长生的脸色瞬间煞白。
“司令……”班主急忙上前,“这孩子还小……”
“小?”刘司令冷笑,“既然上了台,就没有大小之分。”
他伸手抬起长生的下巴,力道大得让长生疼出了眼泪:“长得倒是不错,脱了演。”
全场一片死寂。
长生求助地看向杜金川,却见他紧握着拳头,指节发白,却始终低着头。
“怎么?不愿意?”刘司令的声音冷下来。
“愿意,愿意!”班主连忙应承,“玉青,还不快去换衣服!”
更衣室里,长生手抖的厉害,强忍着不让泪水滑落,晕花妆面。
“快点!”班主在外面催促,“别让司令等急了!”
重新上台时,台下响起一片抽气声。
刘司令满意地笑了:“这才对嘛。”
戏继续演下去。
可这一次,刘司令不再安分地坐着。
他时不时地打断演出,要求加戏,要求更亲密的动作。
“搂紧点!”他冲着台上的金川喊道。
杜金川的手臂紧了紧,长生能感觉到他的僵硬。
演到温泉沐浴那段时,刘司令竟然亲自上台。
“我来教你,这戏该怎么演。”
“司令!”金川突然出声,“这不合规矩。”
刘司令眯起眼睛:“规矩?在这府里,我就是规矩!”
他一把推开杜金川,将长生拉进怀里。
浓烈的烟草味和酒气扑面而来,长生恶心得想吐。
“放开我!”他终于忍不住挣扎起来。
“哟,还会反抗?”刘司令笑了,手上的力道更大,“我就喜欢这样的。”
“司令!”班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
“滚开!”刘司令一脚踢开班主,拖着长生就往后台走。
长生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那铁钳般的手臂。
他绝望地看向杜金川,却见杜金川依然低着头,像个木头人一样站在那里。
为什么?
为什么不来救他?
就在长生即将被拖进后台时,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刘司令,好久不见。“
所有人都愣住。
长生循声望去,只见一男子不知何时站在院门口,风尘仆仆。
刘司令松开长生,“呦,樊家小子?你不是去南方了吗?”
“听说司令今日办堂会,我爹特意让我赶回来给您助兴。”
后台,穿好衣服的长生终于忍不住哭出来,泪水打花脸上的妆,只能一遍遍盖。
锣鼓再响,刘司令看得入迷,暂时忘了方才的不快,满意地赏了大洋。
班主千恩万谢地接了,带着戏班众人匆匆离开。
回戏班的路上,长生一直沉默着。
杜金川走在他身边,几次想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长生……”他终于鼓起勇气。
长生没有回应,只是加快脚步。
当晚,长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谁敲门都不开。
他想起台上金川的沉默。
这就是他们说的情吗?
在权势面前,原来这样不堪一击。
深夜,窗外忽然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长生打开窗,看见金川站在窗外,手里拿着一个小包裹。
“让我进去,好吗?”金川的声音很轻。
长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门。
杜金川走进来,把包裹放在桌上:“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长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今天的事……”杜金川艰难地开口,“对不起。”
“为什么不出声?”长生问,“为什么不来救我?”
杜金川低下头:“我……我不敢。刘司令的手段,你是知道的。若是惹怒了他,整个戏班都要遭殃。”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长生的声音都在抖,“在你心里,戏班比我还重要?”
“不是的!”杜金川急切地抓住他的手,“在我心里,你最重要,可是……”
“可是什么?”
“在权势面前,我们这些戏子的命,比蚂蚁还贱。”
金川的声音带着深深的无力感,“我不敢赌,玉青,我不敢拿你的性命去赌。”
长生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里的怨气渐渐消散。
是啊,在这个乱世,他们这些戏子,又能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要想活下去,有时候不得不低头。可是……”
长生抬起头,直视着金川的眼睛。
“低头不代表屈服,总有一天,我们要强大到不用再向任何人低头。“
金川怔怔地看着他,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好,我答应你,总有一天,我们要强大到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这刻,两颗年轻的心靠得更近。
他们都明白,前路艰难,但只要彼此扶持,就还有希望。
杜玉楼的死讯传来时,戏班里一片哗然。
师兄师姐们都红着眼眶,不敢相信那个风华绝代的杜玉楼,竟会以那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长生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后院练功,手中的水袖无力地垂落在地,整个人像被抽空灵魂。
“为什么……”
金川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轻将他拥入怀中:“因为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长生转过身,将脸埋在金川身上,泪水无声地滑落:“金川师兄,我怕……我怕有一天,我也会像玉楼哥一样……”
“你不会。”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会守着你。”
金川捧起他的脸,目光灼灼。
“就算全世界都与我们为敌,我也会守在你身边。”
那刻,长生在他眼中看到疯狂的光芒。
那光芒让他心悸,却又莫名地安心。
“可是……”长生的声音还在抖,“若是有一天,我们也不得不分开……”
“那就让我死在你身上……若是注定不能相守,我宁愿死在最爱的时候,死在你的怀里。”
长生怔住。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金川,那双总是沉默的眼睛里,此刻燃烧着炽热的情意,几乎要将他灼伤。
“你……你说什么傻话……”他颤声道。
“不是傻话,玉青,你还不明白吗?从我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这辈子算是栽在你身上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长生的额头,呼吸交错:“既然命运让我们相遇,我就绝不会放手。”
长生的心狂跳起来。
恐惧与甜蜜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他怕极了这样的深情,怕极了可能到来的伤痛,可是在这刻,他却又舍不得推开这个愿意为他赴死的男人。
“金川师兄……”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别怕。”金川吻去他的泪水。
“有我在。”
当晚,二人排戏时,长生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忽然明白了什么是情到深处,身不由己。
或许杜玉楼说得对,情爱本身没有错。
错的是这个世道,是这个不容真情的年代。
演到诀别那场戏时,杜金川握着他的手,低声唱道:“此一别,不知何日再相逢……”
长生抬头望着他,忽然即兴加了一句词:“若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杜金川愣住,这不是原词。
但很快,他接了下去:“好!若不能同生,但愿同死!”
他们不是在演戏。
那誓言,是发自肺腑的真心。
戏终人散,回到房间,金川将长生紧紧搂在怀里:“你今天加的词,可是真心?”
长生靠在他身上,听着他有力的心跳。
“若真有那么一天,我宁愿与你同死,也不愿独活。”
杜金川的手臂收紧,声音沙哑:“不会有那么一天的,我会保护好你,无论如何都会。”
窗外,月色朦胧。
两个年轻的灵魂在乱世中相拥,许下生死与共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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