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尾声,帝后起驾回宫,众命妇贵女依礼恭送。苏清月随着人流,正准备跟随柳氏离开这是非之地,一位身着藏青色宫装、气质沉稳的中年女官却悄然来到她身边,低声道:“苏三小姐请留步,皇后娘娘凤体偶感不适,听闻小姐精通医理,特请小姐往椒房殿一叙。”
声音虽轻,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苏清月心中激起千层浪。附近尚未完全散去的几位贵妇也听到了,目光瞬间变得复杂难言,有惊诧,有羡慕,更有深深的忌惮。
柳氏脚步一顿,回头看来,眼神锐利如冰锥,死死钉在苏清月脸上,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震惊与愤怒。皇后竟然单独召见这个庶女!这是何等的殊荣,又是何等的……危险!她强挤出一丝笑容,对那女官道:“有劳姑姑引路。清月,还不快谢恩,仔细回话,莫要冲撞了娘娘凤驾。”话语里的警告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苏清雪更是脸色煞白,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看着苏清月的眼神像是要喷出火来。这个贱人,她凭什么!
“臣女遵旨。”苏清月压下心中的波澜,恭敬地对着女官行了一礼,姿态从容,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召见。她无视身后那两道几乎要将她洞穿的视线,跟着女官,穿过层层宫禁,走向那象征着后宫权力顶点的椒房殿。
与长春殿的富丽堂皇不同,椒房殿内更显清雅庄重,陈设古朴大气,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宁神的檀香。皇后已换下繁重的朝服,穿着一身家常的杏黄色常服,斜倚在临窗的暖榻上,神色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她看起来不过三十许人,容貌端丽,眉宇间却凝着一股化不开的轻愁。
“臣女苏清月,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苏清月依礼跪拜,动作标准,无一丝错漏。
“起来吧,不必多礼。”皇后的声音温和,带着些许疲惫,“赐座。”
有宫女搬来绣墩,苏清月谢恩后,只坐了半边,腰背挺直,垂眸敛目,静候吩咐。
皇后打量着她,目光沉静,却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眼前的少女,衣着素雅,举止得体,容貌清丽不俗,更难得的是这份远超年龄的沉静气度。宫宴上应对安阳郡主的刁难,不卑不亢,有理有据,确实不凡。
“今日召你前来,并非为了国事,只是本宫近来总觉得神思倦怠,夜不能寐,太医院开的方子吃了不少,却总不见大好。”皇后缓缓开口,语气如同闲话家常,却自带威仪,“听闻你于医术上别有见解,故想听听你的看法。”
苏清月心中明了,皇后这是信不过太医院,或者,太医院的方子并未触及病根。她恭敬道:“娘娘谬赞,臣女所学浅薄,不敢妄断。若娘娘不弃,可否容臣女为娘娘请脉?”
皇后微微颔首,伸出皓腕,旁边立刻有宫女铺上软垫。苏清月依旧取出丝帕覆上,这才凝神诊脉。
指尖触及腕间皮肤,脉象细微,沉取而弱,尤以心脉、脾脉为甚,且略带弦象。再看皇后面色,虽敷粉掩饰,仍能看出底色苍白,眼下青影浓重,唇色亦淡。
“娘娘,”苏清月收回手,斟酌着语句,“臣女斗胆,娘娘此症,似是思虑过度,劳伤心脾,以致气血暗耗,心神失养。非一日之寒,乃积年累月所致。不知娘娘近日是否多梦易醒,醒后难以再眠,且食不知味,脘腹偶有胀闷?”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并未详说症状,这苏清月竟能通过诊脉推断出七八分!比太医院那些只会说“肝郁气滞”、“需静养”的太医要精准得多!她微微叹息:“确如你所言。”
苏清月心中有了底。皇后这病,是典型的心脾两虚,兼有肝气不舒。深宫寂寥,权柄沉重,皇子争斗……无一不是耗伤心神之源。太医院的方子或许对症,但恐怕药力过于温和,或者未能兼顾情志调理。
“娘娘凤体关乎国本,万金之躯,臣女不敢擅立方剂。”苏清月谨慎道,“太医院诸位大人医术精湛,所开方药必是稳妥之选。臣女只是觉得,或可在此基础上,辅以食疗与导引之术,缓缓图之。”
“哦?如何辅之?”皇后似乎来了兴趣。
“回娘娘,可于膳食中稍佐龙眼肉、酸枣仁、莲子等宁心安神之物,熬粥或炖汤皆可。另,每日午后若能于御花园缓步行走半刻,舒展筋骨,调畅气机,于安眠亦有裨益。”苏清月提出的都是温和无害的方法,避免与太医院正面冲突。
皇后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倒是个稳妥的。”她顿了顿,状似无意地问道,“你年纪轻轻,有此医术,实属难得。可是师承名家?”
来了!苏清月心知这是关键。她不能暴露穿越之事,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再次起身,跪伏在地,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与追忆:“回娘娘,臣女不敢隐瞒。臣女生母早逝,在府中……并无人教导。只是生母在世时,体弱多病,臣女为尽孝心,常翻阅她留下的几本残缺医书,又偷偷向一些走方郎中和府中懂些药理的老人请教,胡乱学了些皮毛,只为……只为能在母亲病榻前略尽心意。”她将一切推给早已逝去的生母和自学,合情合理,更添几分身世凄楚,引人同情。
果然,皇后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深宫之中,她见过太多捧高踩低,一个失恃的庶女在府中处境如何,她不难想象。
“难为你有这份孝心和聪慧。”皇后语气柔和了些,“起来吧。”
“谢娘娘。”苏清月起身,依旧垂首而立。
“今日之言,本宫记下了。”皇后挥了挥手,旁边女官端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对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和几匹宫缎,“这点东西,赏你拿着玩吧。”
“臣女叩谢娘娘赏赐!”苏清月再次跪谢。这赏赐,既是恩荣,也是一种认可。
退出椒房殿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宫墙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却驱不散苏清月心头的寒意。皇后的召见是机遇,也是更大的漩涡。从今往后,她将彻底进入京城最顶尖权力圈的视野,再想低调已是不可能。
回到相府马车停放处,柳氏和苏清雪早已上车等候。车帘垂下,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也隔绝了交流。一路无话,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吱嘎声,和车内几乎凝滞的空气。
苏清月知道,真正的风暴,此刻才刚刚在相府内部酝酿。皇后的赏赐,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必将引发剧烈的反应。
她握紧了袖中那对温润的玉镯,眼神望向车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清澈的眸底,是与他年龄不符的冷静与决然。
既然退无可退,那便迎难而上吧。这盘棋,她一定要下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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