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悘之从没有见过夏喃呢做事情这么细致过,她一张张不急不缓地烧着画,直到火光在她的眼中彻底消失。
她有些木讷的蹲在那里。
当噬骨的悲伤如洪水般退去,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空洞与哀伤。
回忆只能是回忆。
从此无人能填补她的空缺,偶尔有带着她的气息的风吹过,回音里,一遍遍都是思念中的名字。
科学家说,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能让时光倒流的机器。
我该庆幸吗?您还在我脑海里。
夏喃呢疲惫的站起身,有些踉跄。
毛悘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只见夏喃呢攀附着他的手臂,在他怀里仰起头,笑着说:“毛悘之,这是我的姥姥。”
这语气,就好像毛悘之去了她家里拜访,她为他介绍自己的家人一般。
恍惚间,他有种夏喃呢的外婆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错觉。
毛悘之总觉得什么也不做很失礼,连忙向墓碑欠了欠身子,道了一声:“姥姥好。”
毛悘之呆呆的样子成功取悦了夏喃呢,她就着被扶的姿势,抬起手顺势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欣慰的说了一句:“真乖~”
他此时已经摘下了帽子,压扁的头发经过夏喃呢的辣手摧花已经趋于鸡窝的形状,他没有在意,只是把花束放在老人的墓碑前,在直起腰时用手将头发向后一拢。
夏喃呢心想,谁说我们求伩只有才,我们分明是才貌双全好吗?!
接下来呢?
毛悘之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夏喃呢,只见夏喃呢抬手扶了扶眼镜,一跨步与毛悘之并排挨着站,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
毛悘之只觉得掌心一颤,微微生出许多细汗来。
“姥姥,你不是老担心我孤独终老么?看!”她骄傲地向前晃了晃他们交握的手,“这是我男朋友!”
郊外的墓地寂静,“男朋友”三个字却久久的回荡在毛悘之的脑海里,最后汇集在耳朵里,化成“嗡嗡”的声音。
这声音仿佛是一口钟,撞得脑仁直疼。
她…刚才说什么?
夏喃呢得意的笑着,好像在把自己优秀的另一半介绍给家人。
毛悘之突然觉得,他们与今天在大街上擦肩而过的所有恋人一样。
她挽着他的手臂,抬头冲他一挑眉,笑着说:“我姥姥,是天底下手最巧的人,做饭制衣种植花草样样都好,就是很爱操心,如果她去梦里念叨你,你要多担待。”
看见她等待回应的眼神,毛悘之将信将疑地点了一下头。
紧接着,夏喃呢又对着前方说;“姥姥,这是毛悘之,是个与我不同温柔细心的人,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快乐,您别担心,他很好,我也很好。”
语毕,是长久的静默。
只感觉拉着他的手微微握紧,蓦的,叹了口气。
夏喃呢伸手抚摸了一下遗像上的脸,慢慢地,顺着轮廓从上到下。
“我们要走了,姥姥。”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好想你。”
杜鹃啼血,猿猴哀鸣。
毛悘之此时站在她身后,突然也红了眼眶。
半路。
“你先出去等车吧,我的口罩刚才好像掉了,我回去找找。”
“我跟你一起找吧。”
“不用不用,”毛悘之一边摆手一边跑开,“你在外面等我,我去去就回!”
墓地很大,不一会,毛悘之就消失在视野里。
他缓缓停下脚步,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墓碑前驻足。
他略有迟疑的转身,在看到那张黑白相时,双腿一曲,向着它跪下去。
“奶奶,对不起,求伩食言了…”
山风吹过,带走呢喃话语,似有箜篌绝响,惊起林中的鸟儿,向天边火热的骄阳飞去。
出来的时候,已经有车再等了。
他上车,戴上口罩。
夏喃呢轻轻问他:“回家吗?”
“回家吧。”
毛悘之如往常般温和的看着她,眼神里却尽是倦怠。
他们到家时,不过下午。
毛悘之午饭都没吃,就把自己关在屋里。
关门前,他看着夏喃呢的双眼。
“这一次,我想写自己的故事。”
他说。
她了然的一笑,点点头。
“好。”
时针在表盘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窗外,从夕阳西下到万家灯火明,从华灯初上到夜深人静。
层楼之上,阑珊灯火也只剩一隅。
毛悘之戴着耳机,反复斟酌着词曲,电脑的光映在他的眼睛里,有说不出的严肃。
从前,他只为别人的悲喜而作,唱着能让人产生共鸣的歌。
这最后一次,他想将自己讲给别人听。
这个星期六,就是最后一期“天之骄子”了。
因为上次的“意外”,这最后一期将由复活赛和决赛两场比赛组成。
因为彩排任务繁重,选手们在比赛前一天就要住进大厂里。
这一天晚饭过后,厨房里想起了“叮叮哐哐”洗盘子的声音
“你真的不去看我的决赛去吗?”
“我想去但是去不了啊。”夏喃呢接过毛悘之递过来的湿漉漉的盘子,“就是那么巧,才情就是那天那个时间的火车到,我也没办法啊。”
“那你记得在手机上看直播。”
“肯定的,我一定看,我还会给你投票呢!好好唱!”夏喃呢用身体撞了撞他的肩,八卦的地问,“第二首准备的什么啊?”
毛悘之笑着侧下头来,蹭了一下她的头顶。
“我不告诉你,到时候自己看。”
“切~”夏喃呢一撇嘴,双膝一曲,将擦碗布像手绢一样往后一甩,装作宫廷怨妇地说道,“是~臣妾遵旨~”
第二天,毛悘之穿戴整齐地走出房门,惊奇地发现一向晚起的夏喃呢竟然早早地坐在那里等他了。
她似乎没睡醒,有些困顿的撑着头,见他出来了,笑着拿起手机说:“吃早饭不啊?我订饭啊?”
毛悘之把箱子拖出来,看了看表:“不了,时间不够了,我们有工作餐的,我去那里吃吧,谢啦。”
“等一下,”夏喃呢拦住了他,走上前去,离他很近,她抬起头,二人的双眼不过咫尺,“你给我个答案吧。”
看着夏喃呢充满血丝疲惫不堪,却又渴望的双眸,毛悘之一笑,摸了摸她的头顺势拥进怀里:“我没答案给你,不过我回来之后,你却有个答案给我。”
夏喃呢回抱住眼前的人,有些恶狠狠地说:“毛悘之,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毛悘之蹭了蹭她的耳鬂,学着夏喃呢平时不正经的声音回答道:“爱妃放心,等朕回来!”
夏喃呢被逗笑了,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好。”
“嗯,”二人分开,“你昨天又熬夜了吧,黑圆圈都出来了,我走了,你快去睡一觉吧,但别睡太久,你明天还要去接才情呢。”
“哈哈,好~”夏喃呢用力的点点头,双眼仿佛一刻都不愿意离开他。
目送他走出去,门被缓缓地关上,掩住了失落的眼神。
梦醒时分,她向这个屋子的每一个角落看去,茶几上有一只他落下的笔,她拿起来紧紧地攥在手里。
这是在今后的时光里,他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求伩,你很好,所以我祝福你,在未来,永远碰不到像我这样的人。
这时,夏喃呢昏暗的房间里突然有一丝光亮起,手机在床上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又马上湮没在黑暗里。
2018年8月23日,星期四
06:43
戊戌年七月十三
晴
微信提示
才妞妞:“我回来了。”
-------------------------------------
“《天之骄子》决赛!冠军毛悘之!”
“夏小姐身份大起底!疑似毛悘之同居女友!”
“毛悘之沉默,粉丝纷纷表示支持!”
“《天之骄子》十强全球巡演强势来袭!”
“冠军毛悘之现身央视,或登上春晚舞台!”
“私生饭追车造成重大车祸事故,毛悘之为救同事进监护室!”
“已确认,被救同事为富二代女星冼黛滢!”
“恋情大起底!毛悘之为爱拼命?”
“毛悘之澄清!夏小姐在何方?”
“毛悘之出院,努力康复中,有望参加巡演巴黎站!”
“毛悘之复出首演!《天之骄子》巴黎站门票预售中!”
走在冬日巴黎阴雨的街道上,夏喃呢后悔当时一手抖买了票。
她就看一眼,看完赶紧回家写作业,她还有一个项目没做完呢。
她知道,毛悘之出车祸了。
她就看一眼。
就像普通粉丝一样,淹没在人海里,看一眼。
梦醒时分,你我都是陌生人。
虽然这里是巴黎,但看演唱会的大部分还是中国人。
夏喃呢静静地坐在那里,与周围热切的环境不同,她只是注视着那一个人。
他没瘦,反而比以前更壮了,脸部的皮肤更加的紧致,以前总见他带着的黑框眼镜也不见了。
想起他们第一次见的时候,毛悘之还是个学生气息十足的小男生,而现在,经过事故的历练与公司的包装,才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他已经蜕变成一个散发成熟魅力的男人了。
很好。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
台上。
“太好了,我们的幸运观众产生了!”主持人拿着手卡故作神秘,“他就是,我们二区9排九号!观众!恭喜!”
话音刚落,夏喃呢就听见旁边的女生遗憾的声音:“啊!我是九排十号的!可恶,就差一点!”
夏喃呢听闻突然紧张起来,看了一眼自己的票,竟然这么巧?是她?
大屏幕上,摄影师还在茫茫粉丝群众找着那位幸运儿。
“她究竟在哪里呢?我们这位九号的幸运观众,不仅可以上台来和我们十子进行亲密互动,还有千元大奖相送哟!”
身边的那个女生听了,又是哀怨又是羡慕地看着她。
没时间了,她不能她不能…
“你想上去吗?这个给你!”
看着夏喃呢递过来的票,女生喜笑颜开,立刻兴奋地站起来大声呼喊。
不同寻常的举动一下子就吸引住了摄像机与众人的目光。
夏喃呢马上以手掩面,直到那个女生兴奋地跑下去。
周遭重回黑暗,她才敢坐直恢复原样。
当视线再次投向舞台时,她发现毛悘之竟直直的看着她坐的方向,表情耐人寻味。
如果不是安慰自己这么远这么暗不可能发现,夏喃呢早就逃跑了。
毛悘之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里好久,想起刚才大屏幕上一闪而过的脸。
是她么?是她吧…
毛悘之嘴角勾起一抹笑。
你来看我,是不是还是放心不下我?
三个月前,他以第二首歌《这样的夏小姐》稳稳夺冠。
他以为她会看到,她会明白,等毛悘之回到家,得到的应该是一个大大的拥抱和一个愉悦的肯定的答复。
他在半路上接到才情房东的电话的时候,甚至还以为是夏喃呢新型的恶作剧。
怎么可能?回去收拾行李?
岂料电话那头,操着一口东北话的大妈依旧不耐烦的催促着。
“她们俩昨天就已经走了!你快过来收拾东西!”
甚至开门时,他还在希冀着,能看见熟悉的场景。
可是,什么都没有。
推开夏喃呢的房门,她的床单被子被褥都不见了,只剩下空空的床板。
温馨的桌布,墙上的照片,冰箱里她最爱吃的零食,甚至他礽在垃圾桶里废弃的草稿纸,都没有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那只刻着他名字的钢笔。
这是唯一,能证明她存在过的证据了。
啊,还有。
毛悘之急忙拿出手机打开微信,语音语音打不通,发信息没人回。
她没有拉黑他,只是不回,单纯的不跟他有所互动,他甚至还能看见夏喃呢时不时发的朋友圈,抱怨功课太多太累,或者是生活中一些小麻烦。
还好,她还没有彻底在他生命里消失。他想。
毛悘之顺着微信找到了夏喃呢的电话,一直在关机状态。
他甚至找了当初的那个导演朋友要了才情的微信,虽然通过了,但和夏喃呢一样,不回他的信息。
他给她的每一句话,都石沉大海。
所以,巴黎站,他努力复健,说什么都要参加。
毛悘之希冀着。
她会不会来看他。
你,为什么连一个句话都不愿意留给我?
毛悘之握紧了双手,发呆般盯着洁白的地板,眼底尽是不解。
“悘之,”
这时,同为《天之骄子》参赛选手的廖泽林擦着汗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还好吗?”
“嗯,还好。”
“赶紧卸妆吧,小马哥说我们待会儿出去吃饭。”
“好。”
-------------------------------------
EVA:我刚看完演唱会,正在吃完饭,一会儿十点的火车。
才妞妞:怎么,看到真人了?
EVA:何止是看到了!差点被发现!我跟你说!我一中奖绝缘体偏偏就今天这么幸运!
才妞妞:然后你怎么办了?
EVA:我把票给别人了。
才妞妞:(大拇指)机智。
EVA:那是(得意)
才妞妞:所以以后你打算和他怎么办啊?
EVA:和他?不怎么办,反正我们估计一辈子是碰不到了,就这样吧,过一段时间,就会忘了我的。
才妞妞:他是会忘了你,但你能忘了他吗?
EVA:我不用忘了他,他从来没有在我心里过。
才妞妞:你别自欺欺人了。
EVA:我没有,不谈恋爱不结婚,我始终没变过。
才妞妞:得了吧!你不谈恋爱不结婚还不是你认为世界上不会有适合你的爱情?!
EVA:是,我不会遇到。
才妞妞:好!那你干嘛拿他的钢笔?
夏喃呢打字的动作戛然而止,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良久,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
EVA:我会还给他的。
是夜,窗外下着阴冷的雨,刮着萧瑟的风。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