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闫如意站在铁艺大门前，仰头望向那座隐匿在雨雾中的三层洋楼——梦觞楼。哥特式的尖顶刺破灰蒙蒙的天空，彩色玻璃窗在阴天里呈现出浑浊的色调，像一只只浑浊的眼睛。

“闫小姐，请随我来。”

黑衣管家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内，撑着一把纯黑的长柄伞。他约莫六十岁上下，脸上的皱纹像是用刻刀雕出来的，每一道都规整得过分。闫如意注意到他握伞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断口处平整得像是被什么利器一次性削掉的。

“谢谢。”闫如意迈步跟上，自己的伞在穿过大门时突然“啪”地一声自动合拢，吓得她差点脱手。

管家头也不回：“梦觞楼的雨，总是比外头的重些。”

闫如意没来得及琢磨这句话的含义，视线就被花园里的景象吸引住了。明明是深秋时节，园中的白玫瑰却开得正盛，花瓣上滚动的水珠在暗处泛着诡异的珍珠光泽。更奇怪的是，那些灌木被修剪成各种女子侧影的形状，一路延伸到主楼门前。

三天前，那封烫金请柬出现在她的工作室里。当时她刚从博物馆修复完一幅清代山水画回来，推开门就看见那个象牙白的信封端端正正摆在工作台中央，上面用暗红色墨水写着她的名字——“闫如意亲启”。奇怪的是，“闫如意”两个字有被反复描摹的痕迹，仿佛写信人曾无数次练习书写这个名字。

请柬内容简洁得近乎傲慢：

「诚邀闫如意小姐于10月15日莅临梦觞楼，修复明代古画《梦殇》，酬金八十万元整。沈醉谨上」

随信附着一张支票和一幅画的局部照片。照片上是一只女子的手，指尖轻触一面铜镜，镜中倒影与镜外手势微妙地不同。仅凭这一个细节，闫如意就认出了这幅传说中的《梦觞》——明代画师仇英的失传之作，据说能照见人前世今生的神秘画作。

作为业内小有名气的古画修复师，闫如意本不该接这种来历不明的私人委托。但那笔酬金足够支付母亲下一阶段的治疗费，更何况能亲手修复《梦觞》对任何一个修复师来说都是难以抗拒的诱惑。

“沈先生在二楼等您。”管家在雕花柚木大门前停下，雨水顺着他的伞沿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小片水洼，“他吩咐直接带您去看画。”

闫如意收起自己的伞，发现它竟比来时重了许多，伞面摸上去湿冷黏腻，不像雨水倒像是某种分泌物。她强忍不适将伞放入门边的黄铜伞架，跟着管家走进大厅。

室内的温度比外面低了至少五度，空气中漂浮着檀香与陈旧羊皮纸混合的气味。大厅正中悬挂着一盏巨大的水晶吊灯，但所有蜡烛都是熄灭的，光线来自四周墙上的壁灯——那些灯罩竟是用人耳形状的陶瓷制成的，在昏暗光线下栩栩如生得令人不适。

她的目光立刻被西侧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型油画吸引。画中是一片开满血色罂粟的田野，一个白衣女子背对观者站在花海中央，长发如瀑。不知为何，闫如意觉得那女子的站姿有种说不出的僵硬，仿佛随时会转过身来...

“很美，不是吗？”

闫如意猛地转身，楼梯上缓步走下一个男人。他穿着剪裁考究的深灰色三件套西装，领口别着一枚造型古怪的银质领针——那图案像是某种缠绕的藤蔓，又像是变形的文字。当他的目光落在闫如意脸上时，那双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像是鉴赏家发现了一件稀世珍宝。

“沈先生。”闫如意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抵上了放伞架的边桌，“您信中提到的《梦觞》...”

“不急。”沈醉走到她面前，过分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灯光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他比闫如意高出大半个头，身上有股冷冽的沉香气味，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闫小姐远道而来，至少先喝杯茶。”

他抬手示意，管家无声退下。闫如意注意到沈醉的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疤痕，像是被什么利器划开的。

大厅角落里的座钟突然敲响，闫如意瞥了一眼——11:55。奇怪的是，她手表上明明显示下午3:20。

“梦觞楼的钟表总是走得慢些。”沈醉顺着她的视线解释道，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时间在这里...不太一样。”

闫如意正想追问，管家端着茶盘回来了。茶具是上好的青花瓷，茶汤呈现出不自然的绛红色，水面漂浮着一片薄如蝉翼的柠檬，边缘已经微微卷曲。

“尝尝看，”沈醉亲自为她斟茶，“用梦觞楼后山的泉水泡的。”

闫如意道谢接过，茶杯触手冰凉。她小心抿了一口，茶水入口竟是咸的，带着铁锈般的腥味。她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抬头却发现沈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喉咙，仿佛在观察她吞咽的动作。

“闫小姐今年25岁？”他突然问道。

“您怎么知道？”闫如意放下茶杯，茶水在杯壁上留下一道淡红色的痕迹。

沈醉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因为我认识你很久了。”

照片上是民国时期的一对新婚夫妇。新娘穿着白色蕾丝旗袍，面容因年代久远而模糊，但身形轮廓与闫如意惊人地相似；而新郎——闫如意抬头看向沈醉，心跳漏了一拍——分明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只是照片中的他穿着民国时期的立领西装。

“这不可能...”闫如意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张照片至少有一百年历史了。”

“一百零三年。”沈醉轻声纠正，“那是我和妻子的结婚照。”他的指尖轻抚过照片表面，停在模糊的新娘脸上，“她叫闫如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