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懒散的兵,坐在路边的茶摊上,喝着抢来的茶,吃着抢来的饼。
他们很烦恼,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息。
“一整天了,寻的都是些歪瓜裂枣,你让我们怎么跟顾公子交代!”
“带不回人,肯定要被罚的,听说那些想着领赏以次充好的,都已经被打废了!”
抱怨着,可也无奈。他们是贱民,为人卖命的一条狗,狗命全在顾公子手里。要活着,就要想办法。
一个女人的身影,恰好在这个时候落进了他们的视线里。
端的是窈窕淑女,又穿着一身缟素,更显得楚楚动人。
楚楚动人并非她的错,她错在不该在这个时候独身出现在大街上。
几乎是同时,二人相互看了一眼,煞有默契的站了起来,将杯子里的茶又喝了一口,然后提着剑跟着这猎物去了。
因察觉身后的影,云心加快了步伐。可三寸金莲哪里走的快?
见她有意要逃,两个兵再不犹豫,迅速扑了上去,不容她惊叫一声,已被完全压制住。一人用绳子拴住她的两只手,一人拿帕子塞住她的嘴。她唯剩下惊恐的双眸,漆黑的瞳仁里,映着贪婪的笑。
“可惜了,是个少见的美人。”
“没什么可惜的,拿她讨顾公子欢喜,顺着多要些钱,有钱了可以玩一百个花姑娘。”
虽这么说,二人的手却丝毫不安分,游走在她的身躯上,让她此刻只想死。
死,有时并不那么容易。
“领赏去!”
“领赏去!”
两个兵叫嚣着,拽她前行。她步履蹒跚,不肯向前,奈何拗不过孔武有力的男人。
绝望中,她回头看了一眼,往青山寺的方向。山头香烟缭绕,不多时又传来撞钟的声音。
文空师父……
她想起他,忽然浑身无力,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起来!别他妈磨磨唧唧的。”
兵向来暴躁,被她突然的举动惹怒了,也不管她不过二八少女,狠狠地对着她的心口踹了一脚。
她的心好疼。
*
几乎是被架着回到了顾府。
迷迷蒙蒙间她看见上座高椅上的那个男人。
男人的眼里透着冷冽的寒气,慑地她不敢看他。
“抬起头。”男人命令道。
她不愿照做,咬牙低着头。
然身旁等着领赏的兵,为了讨好这个男人,从她身后粗鲁的拽住她的长发,头皮的疼痛使她不得不抬起头。
顾承松才第一次看清她的脸。
这少女不是铃兰姑娘。
他虽然气昏了头,可并没有气瞎眼。这两个狗奴才,大抵是把自己当傻子耍了!
刚要罚,却瞥见地上的少女泪水潺潺,梨花带雨好不令人心疼。未得到铃兰,因此绵绵不绝的惆怅,因见到了她,似消散去一些。
他走到她的面前,蹲下身,将她嘴里的帕子取出,捏住她的下巴,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云心的牙齿打着颤,没法说话。
顾承松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双眼随之一眯,深邃的目光令人寒颤。
“云心……”她挤出这两个字。
“你是哪家的?”
“梨月堂。”
原来是个戏子。
顾承松的兴致顿时少了一半。
他这样的人物,怎可贪恋一个戏子?
一个戏子尔尔,又哪里能代替铃兰姑娘?
然她实在娇艳,让人难耐体内的燥热。他渐渐靠近她,嗅她的体香。扑面而来的却并非花香,而是胭脂味。
没那股子清雅绝尘,多了一丝人间妩媚。
“你可愿做我的妾?”他问,丝毫不敬她。就算尚未娶妻,他也不肯将她娶做妻,留她做妾,已是对她最大的恩典。
他不信她不答应,天底下还没有哪个女人会拒绝他。
就连铃兰姑娘都应了他,这戏子,有什么本事说个“不”字?
他胜券在握,已构想着帐幔欢腾。
“不!我不愿意!”云心虚弱却坚定地回道。
“什么?”顾承松微微皱了眉。
“我不愿意!”她大声了一点。
“不愿意做妾?你想做正房?只怕你……”
“不!我不想跟你,我……我已许了人了。”她撒谎,所以说话没有底气。视线立刻躲开,看着面前这个富家公子身上的玉佩。
这样的富家公子,她的师姐师妹们做梦都想嫁,别说做妾里,就是做他的丫鬟也是心甘情愿的。
她们不图他的心,只图吃穿不愁,不必忍受漂泊的苦。
云心原先亦是,想逃离戏子的身份,想有一个安定的家。可如今却不想了。她如今喜欢上了这样的自由,因有这一份自由,便不必被世俗的枷锁箍住。
“我再问你一遍,你不愿意?”
“不愿意!”
她沉浮戏场十三载,从未少过男子的陈情,男人说情说爱,她都接受,埋在心里,待夜深人静之时拿出回味一番,便是她闲时的乐趣了。
戏子自当如此,多情也该无情。
可此一时,她竟如此厌恶,这个公子,未免太过狂妄自大了。他以为他什么都懂,其实他一物所知,尤是不知女子的心。
又或许,错不在他……而是自己的心境变了?
“如果我非要你愿意呢?”
“那,请公子赐我一死!”
顾承松冷冷勾起唇,狠狠松开她,背手走回高座。未曾遇见过的以死拒绝,令这个高傲的男人陷入无边的黑里。
这个女人,竟就算死都不肯从他。这样的侮辱,他如何能忍!
他捏紧拳头,缓缓回身,又看了一眼地上靡颜的少女,但很快,他便把目光挪向一旁立着的,满脸谄媚的奴才身上。
不若……
“牛三马四!办事不利,各打四十棍!”
两个兵,好像一下子坠入了地狱。原本还嬉笑着的脸,瞬间凝上一层霜。
十棍子伤筋,二十棍子断骨,三十棍子双腿残废,四十棍子可就一命呜呼了!
二人涕泗横流,跪地求饶。然顾承松最不在乎别人的求饶,四十棍子,说出口的,必须打。
云心听着屋外的哀嚎,默然等着他对自己的处置。
“你走吧。”他说,然后没入后堂。
云心一愣,四下张望见一无一人,紧忙逃离。
她要逃,不仅仅要逃离顾府,她还要逃离这个红尘。
就算做个姑子,也是好的。
不,做个姑子,才是最好的。
*
两个皮开肉绽的兵,龇牙咧嘴,叫唤着,怒骂着。
“都是那个臭娘们儿!到手的赏钱没了!”
“等抓到她,要她好看!”
没钱看郎中,只得去青山寺讨一份药。相互搀扶着,往青山寺去。他们生得丑陋,心也丑陋,然他们是人,便可被宽恕。
佛宽恕所有人,世人皆善,世人皆可感化。
然妖不行,佛不肯宽恕任何妖。
行至山脚,他们又看见了她,慌张的,惊恐的,却带着一丝希冀的,往青山寺去。
仍是那样令人垂涎的袅娜多姿,因没了领赏的希望,这一份袅娜便成了引人不安的罪孽。
他们又跟上她,悄悄地,不发出一点声音。不是怕被她发现,只是他们觉得这样甚是有趣——一个无助的少女,最后的自由。
云心一心想要往青山寺去,一来是因才刚担惊受怕,急需佛菩萨的安慰,二来,在刚刚绝望的那一瞬间,她想起了文空师父。
她想再看他一眼,为的是以后再也不见他。
当她行至山脚时,忽地想起了师父。未过头七,师父的魂尚不曾安宁,往生的路听说不好走,若没自己在,师弟师妹们不知能否处理好法事。
又想起师叔薛师父,早便打算把戏园子卖了,若不是自己坚持着,许连给师父置办灵堂的地方都没。
红尘事一浪接着一浪,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此,她哪里能安心往山上去?盘坐在蒲团上时,又怎会虔诚念佛?
罢了。
云心换了主意,转身要回梨月堂。
未走一步,便看见面前的这两张恶脸,似笑非笑的,逼近她。
她下意识后退,他们步步逼近。只两三步,便没心情与她玩耍,如饿狼捕食一般,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山脚下,草丛里,在庄严的钟声里,她散去了自己的灵魂。
心好疼。身体也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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