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佛不渡

霞光旖云中,文空赤着身子,走的飞快。

“小师父……小师父晚好。”有前来求子的少 | 妇下山回家,从他身边路过,羞涩地看他一眼,他方才意识到自己不当的衣着,一时不知进退。

这样去见师父,恐怕要把他老人家吓到了。

“春光正好,二八佳人是比那青灯古佛叫人起兴儿。哎哟年轻人,只是色即是空哦!”

“什么人?”文空抬头看去,只见前面的一颗古树上坐着个紫衫道人。

这紫衫道人,文空认得,他是师父的旧交,时不时来与师父斗法。

“小师父哪里去,莫不是还想着回寺?”浮尘一掸,扫过他的肌肤,叫他一颤,心怀的红尘霎时隐匿在檀香里了。

文空煞白了脸,因心怀鬼胎,他连应答一声都不敢。

道人冷笑一声:“小师父,你的事我没兴趣,我找你是想让你带我去见净莲,净莲他有些日子没有动静了,我想他是时候认输了。”

虽不明他在说什么,不过文空还是松了口气。

“师父他就在寺里,道长可自己去见。”

“我不识路,请小师父前头走着。”

拗不过他,只得一路同行。

走过太过熟悉的山阶小道,又许是觉得自己即将与这里永别,文空于是忆起了在这里度过的点点滴滴。

那年他三岁,小小的一只娃娃却被人逼着往山上拽,上千级的台阶,又硬又宽,走不到一半就让他双腿发软。

他实在累了,扑通一下跪在石阶上。

“快点走,别墨迹!”

“叔叔,你要带我去哪里?”他问身边的人。这是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或者说的准确点,这是他二娘的表哥——他其实是大户人家出生的,父亲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官,所以他有很多姨娘。

他至今还对自家那座大气的宅院有着模糊的记忆,他记得一间堆满了书的屋子,记得一套绣着金蟒的官袍,记得一把血迹斑斓的雕着青龙的大刀。

他还记得他的父亲。

他记忆中的父亲很是威武,总是在家的后院里舞刀弄枪,母亲会抱着他坐在花园的椅子上,指着父亲告诉他:“等你长大了,你要成为你父亲这样的人。”

两岁那年的冬天,一顶花轿抬进家门。那是父亲迎进家门的第一个妾。

从此以后,母亲再也没有带他看过父亲舞刀。

他那时刚会走路,于是趁着母亲不注意,蹒跚着要去找父亲。晃晃悠悠走到二娘的房门前,于是看见了,与二娘缠在一起的父亲。

他很高兴,跑回去告诉母亲:“阿娘阿娘,我找见爹爹了,爹爹在二娘房里!”

母亲的双眸暗淡了,她将他抱在怀里,告诉他:“亲爱的孩子,一切都结束了。你要记住,那把大刀是你的,你不要让它落到别人手里。”

是夜,母亲握着父亲的青龙刀,自刎在堆满了书的屋子里。

三日后,他被这个有些陌生的叔叔带出了京城,一路颠簸来到了这里。

“我要带你去青山寺,小少爷,你还是出家做和尚去吧,说实话,我对你下不了手。”男人说。

“出家是什么?和尚是什么?不,我不去,阿娘说我要继承父亲的那口大刀!”

“轮不到你了。”男人冷撇他一眼,粗鲁地将他从地上拽起,嫌他走得慢,又干脆直接把他扛在肩头。

他被他扔在了青山寺,小小年纪的他急于离开这里,于是对开门而出的净莲说:“我的父亲是京城里的一品大官,我要回家,你们送我回家!”

净莲将他抱在怀里,细细查看了一番,终在他的棉衣里发现了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将这个秘密销毁,重新为他起名文空。

“文空,你时刻要记住,四大皆空,你永远不要被仇恨蒙蔽双眼。”

“记住了,师父。”

“你如今已是佛座下弟子,所以再也不要对人说你的父亲是京城里的大官,你从此与京城无关。”

“记住了,师父。”

*

寺门前的小和尚看见文空,很是关切地问:“师兄,你去哪里了,那么慌张,大家都以为出事了。唉?师兄,你的衣服去哪里了?唉,这位老先生是谁?”

“没什么,你帮我取件干净的来。师父呢,师父他还好吗?”

“师父还好,一直呆在禅房里休息。刚刚还通知我们等会儿上晚课。师兄,我这就带你拿衣服去。”

紫衫道人跟着他走进寺门。

“我已有**十年不曾来此了。”他感叹道。

“哦,道长原曾来过?”

“不怕告诉你,我曾也是在青山寺出家的僧人。那年青山寺遇劫,我侥幸逃脱,后来再也没回来过。”

“原来是同道中人。”

路过香烟缭绕的佛殿,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紫衫道人忽然紧紧皱起眉,用浮尘在天空画了一个圈,沉声说:“这寺里有妖气。”

文空全不当回事,淡淡笑道:“道长此话不妥,我们青山寺,供着十方世界诸佛菩萨,向来能辨善恶,师父更曾做法,将所有妖魔鬼怪阻在门外,哪里会有妖能进来呢!”

紫衫道人不理睬他,举着浮尘自顾往前走。

一直走到柴房门口,他问:“小师父,是你先进去看看,还是由着老道我直接下个死手?”

“只怕是道长多心了。”虽这么说,可是文空还是心有不安,抢先一步过去,推开半掩着的门。

然后他看见,在那柴房内,背对着门瘫坐着一个小沙弥。

“是谁?”文空问。

闻声,小沙弥缓缓回头……原来是文怯。

文空见罢,与紫衫道人道:“道长,这是我青山寺的弟子……”

可那道人,不等他说完便冲了进去,猛地将文怯扳过身子。

文怯惊恐地挣扎着,不肯让人看见他用身体遮挡住的……在他的怀里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少女。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子,暴露在外的身子是如雪的惨白,脖颈处被用白色的布缠住,布有血印,血散发出好闻的花香。

“文怯,文怯,这!你……她是……”文空仓皇无措。

而文怯,始终无言。

他能说什么?可笑他连舌头都没了。

就算有,他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就是他杀的,他有杀她的心,也有杀她的凶器。

他之后又想把她救活,无非是怕被文念师兄责怪罢了。

比之什么死刑,他更怕被师兄嫌弃。

*

文空的惊呼惊动了寺里的沙弥,沉睡了一整日的文念也被吵醒。

文念已经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只记得最后的最后,他将铃兰拥进了怀里……

什么?

铃兰?

怎么会?

罢了罢了,恐怕只是一场梦吧!

“文念师兄,快去看看吧,听说文怯杀人了,杀的还是个女人呢!”

“文怯杀人了?怎么可能。”他不以为然,因在他的记忆里,文怯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罢了。

他跟着众人过去,一路上听他们对那个被害的女子说三道四,无非是一些关于女人的臆想的混账话罢了。

文念听着,不由地笑了。

原来不只是他,原来人人都心怀鬼胎。

他最先看见那个紫衫道人,又或许是紫衫道人先看见的他。

他见过这道人,晓得他不是什么善人。因此不想理他,哪知他偏要挡住他的去路。

“蛊。”道人对他喊道。

“你在对我说话?”文念不解。

“正是,净莲那老家伙真有眼光,选了你做蛊。只可惜迟了一步,那花妖已经被孟柳寒治住了。你跟我去见净莲,我要他亲口承认他输了!”

“红蘼?你是说红蘼?孟柳寒对他怎么了,你把话说清楚!”文念急了,在众师兄弟面前,他粗鲁地扯过道人的道袍。

道人大笑不止:“净莲,你来看看,你的弟子们,贪嗔痴恨爱恶欲,他们占全了!净莲,你别当缩头乌龟,你快出来看看,你苦心经营的这座青山寺,你还敢跟我说什么佛渡众生?”

文念一愣,松开手,跌倒在地。

他的身后站着执念情人的文空,和手染鲜血的文怯。

可怕,可怕。真是叫人感到绝望的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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