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在他的怀里,因此他能感受她的气息。花的气息,自比人更香上三分。
他自小与师兄弟们挤通铺,左右都是些男人,汗臭夹杂着檀香的味道,说不上来的令人难受。
怎比得了她,馥郁芬芳。
此时他该如何做?才刚已犯了酒戒,难道还要犯色戒不成?
他轻唤了一声:“红蘼,红蘼……”无言回应,竟还起了鼾声,想来是睡沉了。当昼所经历的那场硫磺粉灾,她竟全没放在心上?
呵,还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妖精。
“红蘼,醒醒。”他又唤了一声。
“不……”她伸了个懒腰,手差些扇到他的脸,“何……何以解忧,唯有……唯有杜康!”翻了个身,枕在他的腿上,又睡着了。
喧嚣未止,唯他们这一处静若禅门。他垂目看着她,睡得果真香甜,忽觉何必要残忍唤她醒呢,她定是累极了,等歇息好了自然也就醒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如在佛堂一般闭眼念佛,不过身上多了个包袱。
只是红蘼不过假寐罢了,并非睡沉,故而他唤她之时她便已然醒来。但她本性古怪精灵,就想见他着急无奈的样子,便故意不予理睬。
哈!原今日将他骗下山,是想给小伙伴们开个荤的,毕竟净莲那老和尚法力太高,使得他们只敢昼伏夜行,何以能捕食猎物?嘴里早就淡出鸟来了!
可他却如此照顾自己,如沐春风,几次三番,让她不忍下口。
也罢也罢,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人了,何必贪这一口佛家肉?赶明儿趁着天好重新抓一个回来算了。
总趴在这里听他念经有些枯燥了,她起身打了个哈欠,装无辜道:“呀,我怎么睡着了?小师父也不喊我一声,这样大好的夜。”
文念睁开眼,尚不知说些什么,却见她已再度融入人群里。
*
“哈哈哈,又被姐姐耍弄了。”银铃笑声从头顶传来,他一惊,仰头去找声源,见竟是吊于梁上的铃兰。
察觉他的目光,她跳下来,倚在窗边,抱着膀子看着面前的热热闹闹。
“小师父,你可明白姐姐为什么要留你下来?”倒是个好问题。
“昼间我曾救过她,她说她要报恩。”奇怪,与铃兰说话,倒是能心平气和许多。
“就这?”她嗤笑一声,侧身寻他的目光,“可别瞧不起咱们花妖了,花妖几时会懂什么报恩哩!她呀——”铃兰故意拖长了音,然后凑到他的耳边,“她呀,只是馋你的寿命罢了。”温热的气息绕在他的鬓角处,丝丝痒痒。
他一愣,想问个清楚,却益发如锯了嘴的葫芦。
“那孟柳寒得了肺痨,时日无多了,却又一心想要考功名。她为了给他续命,也是下了好一番功夫。几度出门去寻良人,终寻见了你。”
“我?”
“你。”她玩着自己的头发,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先将你的肉身吃了,再把你的寿命续到孟柳寒身上,来年考取功名,她便是状元夫人了。”
心里一揪,也不是疼,就是渺茫的不适。原他不过只是一个替代品,原他充其量不过是一味药。
他蓦地想通了她缘何几番示好,几度献情,不过是想博得他的信任,让他心甘情愿能留下来罢了。
如此明了之后,他倒是希望她早些动手,也好让他早些了却红尘。
*
屋外忽起一阵欢呼尖叫,他由声看去,人群层层环绕间,是一个赤发男子,长相很是妖娆,又风流潇洒,此刻正捻土化雪,一时间那些花儿变作的娇艳女子都成了雪中仙。
红蘼也在其间,有热闹的地方定少不得她。
赤发男子的眼一直都在看着她。
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心思,红蘼那样聪明,必定也知道。但她不理他,连正眼也不给他。
有些雪花飘进了屋,文念伸手去接,雪落在他的掌心,死得无声无息。
人借花示爱,那花呢?花又借什么示爱?
雪?
“他是凤凰木妖,名叫凰羽,道行很深,却不是什么好人。姐姐不喜欢他,他却总纠缠姐姐。”铃兰为他介绍。
他点头:“我知道,她只爱孟柳寒。”
“哎。”铃兰叹一声,“我却不知那个呆书生有什么好的,依我看呐,还不如师父得人喜欢呢!”
若是昨日的他,听得这话定会心起涟漪,可如今他竟无一丝所动。因他明白了,她们都只是妖,妖的话能有几分可信?全然不过是为了满足她们的**罢了。
凰羽被簇拥着进了屋,红蘼跟在最后,神色有些疲惫,想来拒绝一个人的爱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铃兰不若他所想那般俏皮,人一多,也不怎生敢说话了,尤是红蘼在的时候,她甚至好似有意在躲她。
见红蘼走了过来,铃兰砸了砸嘴,一晃化作原型,重新吊回梁上。也不知红蘼有无看见,反正她未曾说什么。
“小师父,你怎么了?”许察觉他眉眼间的神情变化了,他果真不善掩饰。
“没什么。”他淡然一笑。晓得了真相,他倒少了许多乱想,正视她时竟无一丝心猿意马。
真没什么?她想追问,却忽觉一股凉气从背后涌来。她微微蹙眉,口中念咒,将雾绣披帛狠狠打出,便听得一声轻微的呻|吟。
继而她猛地回头,嗔怒道:“凰羽,你想做什么!”
所有的喧嚣都停止了,有些胆小的,变做原形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有些想看热闹的,也远远退到角落,留下好大一处空地给他二人。
凰羽许未料及她的突然出手,因此被打了正着。他理了理略有些乱了的长发,仍旧保持着风度翩翩。
“此处有人。”他意味深长地说,并把一双凤眼看向文念。
文念难免生惧。妖之恶他曾有所耳闻,无奈权当故事听了,平日里的降妖课他从未仔细听过,因他笃信善心可以感化世间所有生灵,无需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个地步。
红蘼往后退了一步,将他挡在身后。
“凰羽,你不要在我的地盘上惹是生非!”
“惹是生非?”他步步逼近,“何以惹事?何以生非?你我身为妖,吃人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我的小美人儿,你几时生了一颗普济众生的佛心?”
他凑近她,伸手掐住她的下巴,眼里是邪魅却不和谐带了些爱意。
“你与我一同吃了他,我们再一同回玄音洞,一起修炼成仙,做一对神仙眷侣,不好吗?”
她轻锁着眉,细抿着嘴,明眸里透着不屑,小银牙咬了咬唇,讪道:“妖就是妖,再怎么练都成不了仙。凰羽,你省省吧,你这番甜言蜜语骗骗给那些没成人的小妖倒是可以,何能扰我的心?”她说着,狠狠打落他的手。
凰羽的脸渐蒙上一层清霜,原本正常的双眸顷刻变作殷红,他的手上不知如何多了一把通身暗红的剑,铮铮如火。
“红蘼,小心!”他忍不住喊了一声,欲要起身帮她,却被她推了回去。
她亦不是吃素的,披帛在她手上如同活物,在她轻启朱唇念动咒语后,它便将那把剑死死缠住了。
“天快要亮了。”她说,“我劝你早些走,雄鸡啼鸣时大家各自保命,这里是我的地方,自然它只会寻你麻烦。”
倒是甚巧,话刚说完,便听得一声尖锐悠长的啼叫。凰羽果然有些慌张,却仍不甘心,乜他冷笑:“红蘼,他可是个和尚。”
“怎么!”她复又警惕,紧握披帛。
“和尚是没有凡人感情的,想必你是爱错了。”
“呸!”她啐了一口,“与你何干,你快些走,再别来烦我!”
又是一声鸡鸣,凰羽恨恨,终夺门而走。
见他离开,红蘼瞬间没了力气,瘫倒在地上。文念急忙扶她起来,全然忘了男女有别。
她才刚是在救自己,是在救自己!
“可笑吗?我们花妖最怕雄鸡。”她苍白着唇说,“那些雄鸡最为可怕,一只尖喙啄个不停,可疼了,嘶——”她捂着自己的胳膊,他方才看见那一片血迹。
“你受伤了。”他急于查看她的伤口,便拿开她搭在胳膊上的手,轻轻撩开纱衣。
是剑伤,才刚与凰羽打斗,她看似占了上风,实则是她被他所伤。
其实如铃兰所言,凰羽道行极深,想杀他是轻而易举的,只是刚刚见红蘼受了伤,因此心疼,怕再度伤她,才借雄鸡之声离开。
“你懂医术?”她抬眸看着这个满脸担忧的小师父,饿了。
“师父教过一些,穷苦的人看不起大夫,会去青山寺求我们帮忙看病。”他为她清洗伤口,缠上纱布。
“那下次我有哪里不舒服了,一定也去找你看!如果一直没病,我就折断我的手折断我的腿,然后去找你!”她仰起脸对他灿烂一笑。
“胡说什么。”他也一笑,手上的动作略缓了一些,轻瞥一眼她天真的脸,有些迷离了。
不是说她要吃了自己的吗,又为何要出手相救?如此献着殷勤,到底出于怎样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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