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寻戏

正值上元,长安街上人来人往,红尘万丈。

楼挨着楼,顺着人流走,在聚集最多的一处停下,抬头便可望见一块古色牌匾,缀在三层式的阁楼上,上面用四个绛色小楷题着三个字:青衣楼。

二楼窗边坐了个白皮唱书人,玉袍宽拢,黑发垂顺,墨色如瀑,张张和和的红唇唱着戏文,映着牌匾的绛色,上面的正楷也勾出几丝耐人寻味。

“不过成也清闲,败也清闲——”

一曲刚落,下面的小厮掀开前堂的帘子,把梆子敲得闷响,扯着嗓子喊道:“听过青衣楼花魁唱歌的客官,酒钱一律半价,一律半....”

话音还没落,就被冲进来的人们挤到了一边,连同梆子都一并被顺走了。待他安顿好,边扯着衣服边想今日能分到多少油水时,一双手帮他翻过后领,把梆子递到他跟前。

他笑着接过来,转头正想道谢,一打量:青黑色的常服泛着暗光,仔细一瞅,祥云描边儿的腰间系带,陪着的都是上好的丝绸;若隐若现的金色贯穿在衣间,被店里的日落灯一照,竟坠的全是金流苏。再抬头瞧着模样,也是一等一的俊美,小厮自知碰着贵客了,连忙说道:“这位爷,里面请里面请。”

“有劳。”男人道:“麻烦在三楼给我腾出个房间就好,我歇几天脚。茶钱不必记。”

小厮应了声好,转身要去账房划账。男人又喊住了他:“请问这花魁唱的戏,讲的是什么?”

小厮向四周望了望:“这…”

男人似是发现了什么,温声说道:“放心,只是好奇,不叫旁的人知道。”

小厮只犹豫了一瞬,就把前堂的帘子放下来,压下声道:“一年前,朝廷有个刺客想要行刺皇帝,这事你听说了吧?朝廷乱不乱我不知道,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家,可都传开了!”

他掰着手指给男人数:“据说他身边那些亲信,老师、朋友...因为他,都死光啦!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反正是越传越邪乎。”

说罢他把衫袖一撸,往门框上一倚,好信地跟男人倒豆子似的说:“二楼那个花魁,他刚来的时候,我们还没现在这么热闹呢!他看我们油水太少,说自个对那个刺客多少了解点,嗓子也好听,问我们能不能自己编个话本当戏文唱。我们也是实在没辙了,就依他试试。现在干这行,光唱曲,跟对面那个又陪酒又陪睡的杨柳楼,可差远啦!“

小厮说的话不算好听,却也是实话。长安街上,出名的曲楼就两个,一个是青衣楼,另一个便是杨柳楼。两个楼面对面建着,与其说是竞争,倒不如说是各享清闲。来人有时兴致高了,又实在寂寞,就去杨柳楼点个陪酒的,还会留下来休息一晚上;雅致点的,就去青衣楼听个曲儿,吃碗茶,要点小菜。都是有历史的名楼,百年下来,倒也和谐。

”您瞧瞧,短短几个月,来听戏的人番了好几番,茶酒钱也跟着涨了不少!”

“您知道那刺客是谁吗?”

“哎哟这位爷,我可当不起这句您。听那花魁说,好像叫沈宴之,一听就是个书生命,也不知道撞哪门子邪,去刺杀那皇帝。”

“不过这一乱,那些当官的也就没什么时间消遣,这些做生意的倒是清静了不少。每逢这节日啊,我们这些打杂的,多少也能分几两银子...“

“小二,倒酒!”没等小厮说完,里面闹哄哄的声就传到了前堂这儿。小厮连忙朝男人像模像样得作了个辑,“您先逛着,今儿人多,我得多跑几趟。”说完就挑帘进去抬酒了,留下男人在堂前细细想着小厮说的这几句话。

”成也清闲,败也清闲...”

男人转身离去,街上的光映着腰间的祥云,反射出暗色金光。

青衣楼。

二楼的铜镜上嫣红乍泄,被称作“花魁”的人儿细细擦去脸上的粉脂,露出一张清俊的脸。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男人。

楼下的人群吵吵嚷嚷。有人喝醉了酒,吵着要包花魁一夜。那小厮不敢得罪人,擦着汗解释,不听。眼看要动起手了,通往二楼的螺旋木梯处,下来个人,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就是这儿的花魁,怎么着,想包我?”

大概那个闹事的人也没想到,花魁竟然是个男人。可看他那张脸蛋,擦去粉脂也有些莫名的妖冶,不禁有些脸红。

自打前朝开始,不知怎的开始盛行男风,这么多年过去,也不乏有许多佳话传出。众人先是惊了一下,不免有人指指点点,但也都慢慢接受了这件事。

那花魁拂了衣袖,愠色微露,对闹事的人说道:“对不住了这位爷,青衣楼的规矩,只唱曲,不陪酒。有这个需要,劳烦您到对面儿去。”

说完他上了楼,连个衣角也不给人留下。

青衣楼恢复了喧闹。人们又开始天南地北地聊,哪家官被弹劾了,街上哪家烧饼卖的香,对面街坊又来了几个漂亮姑娘。方才的小事,经不起任何波澜,放逐到时间的沙浪里,便立刻消失离去。

花魁换了身常服,从后门绕回街上。夕阳西下,星星点点的灯火逐一亮起,在长安街上连成一条漂亮的线。他买了几块肉饼囫囵吞下,饱食餍足,快走几步闪身躲进黑暗的小巷子里。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甩甩头,竟变作一只纯色白银狐,毛色铮亮,尖脸利牙,悠悠地朝着青衣楼后面的树林走去。

穿过一排排错落的原木,蹦蹦跳跳地拾阶而上九百九十九层,走马观花,也能饱览人间四季。爬上最后一层台阶,春光明媚,桃花盛开,有一座祠堂默立于桃树旁。小狐狸舔了舔落在鼻尖上的花瓣,苦得砸了砸嘴,望见寺庙里坐着个盘腿的人,欢欢喜喜地跑了过去。

“师哥!”

那人在闭眼念经,闻声只是笑了笑,“如烟,还不长记性,每回都遭一遍苦才心安?”

“嘭”的一声,狐狸幻化成方才的白衣青年,抬脚走进祠堂,“师哥,不下去逛逛吗?”

“怎么今天突然想让我下去逛逛?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事。”青年摸了摸脖子,犹豫着望向他,“今天是上元节哎…”

那人顿了一下,有些出神的望向祠堂祭台上的牌位:“上元节啊…也该走了,那便下去走走吧。”

他起身向外走,掠了过明暗交界处,来到春光下。青年看他向外走了几步,望向那处祭台。高处摆了几个没有名字的牌位,最低处有一块刻着“沈宴之”的牌子位于正中间。他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过那人坐过的位子,想把那块牌拿下来,远处便响起温柔的呵斥:“温如烟!”

温如烟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到那人旁边:“师哥,你别老挂着自己牌位啊,佛祖他老人家看到你这样,指不定得气出个好歹。”

“佛祖他老人家从来不生气,他知道你这样说他吗?”

温如烟还想说什么,被沈宴之打断了:“还下不下去了?”

他只好作罢,又化作小狐狸蜷缩在沈宴之怀里。沈宴之抱着他一下一下的帮他捋毛,顺着石阶往下走。

流转人间,又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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