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贺立马松开了手:“它会说话?”
温如烟顺势跳了下来,走到一处空地儿,化成了人形。
“公子别见怪,狐族多有灵气。若是公子春日围猎时能遇见,还请您放下箭羽,好给它们一条生路。”
赵贺摇了摇头:“别看我们这些世子去围猎,潇洒的很,实则为了讨皇帝欢心,打掉的动物都记在了皇帝头上。久而久之,我也就装装样子,也好放过生灵,给祖上积点德。”
他们在昏暗的灯光下聊了许久,白云听得云里雾里。他只记得,十一年前,师父叫他闭关修炼,他只好告别了温如烟和年仅十五岁的沈宴之。而后十年之久,他一出关就寻不见沈宴之二人踪影,兜兜转转一年,才隐隐约约知道,沈宴之是去做了什么。只是他才窥见一幕真相,不过冰山一角,就足够显示出沈宴之所做之事有多么危险。
可他如此清楚那无趣十年,沈宴之怎会认为,自己一直在陪着他呢?
是谁顶替了他?
他越想越乱,索性在万卷阁里逛了起来。
万卷阁是翰林书院的藏书阁,千秋万代的古籍大多聚于此,无所不存,无所不有。他走马观花地翻了几本,却注意到一个藏书架,木头的颜色比周围要新上几成,隐匿在角落里,不仔细看,便很容易叫人略过去。
藏书架上,有一本书格外厚重,分外显眼。
白云想叼出来未果,只好记下书名,随后便打算离开,却突然顿住了脚步。
沈宴之与赵贺从天南聊到地北,从前朝聊到今日,温如烟就静静地靠在旁边打盹儿。末了,东方既明,沈宴之发觉自己打扰到赵贺歇息,方才笑着道别。
临走时,沈宴之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你们周先生这几年怎么样?”
温如烟刚化成狐形,听到这个名字,重重的、充满不屑地冲赵贺哼了一声。
赵贺尴尬地摸了摸脑袋,话卡在嘴边。
突然,藏书阁深处“轰”得响一声,像书架倒塌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明显。
沈宴之脸色微变,快步走到声源处。见到了跌在地上的白云,褪下狼裘批在他身上,抱起白云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白云化形了。
不同于以往,他无法自由控制形态。一股愈发明显的刺骨感觉在他身体里散开,越控制便越强烈,周身是地狱业火焚烧一般的痛苦。他在沈宴之怀里挣扎,想把沈宴之推远,却又感应到一股清凉的气息,如同桃花被裹挟在冰里的凉薄花香般,诱引他靠近,随后一点点主导了他的身体,帮他驱散了痛苦。
赵贺被这一幕吓到了。
沈宴之用手在他面前晃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哆哆嗦嗦的问沈宴之:“沈先生,你你你你你你需要化形吗?”
沈宴之哭笑不得:“我不是,我不用。我唯一需要的,是请公子寻个安全地方让我们借宿一天。”
赵贺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引着沈温二人往外走:“现在正是草木皆兵时。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沈先生若不嫌弃,先去我府上吧。”
马车静静地停在外面。随行的只有一个丫鬟,看着跟赵贺一般年纪,从善如流的垂着眼睛,绝不不抬头看一眼。
外面天色已明,石板路上开始出现稀稀落落,去往早朝的官员。到了一处宅府,马车停下来了。
“例行检查!”
沈宴之与温如烟一同看向赵贺,意思很明显:翰林学子回自家府院,竟还需要例行检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流程?
赵贺没有多言,只隔着帘子用气音道:“阿秋。”
小丫鬟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帘子传来了:“小主身体抱恙,今日例行就免了吧。”
外面那人并不买账:“小主今日可是有什么事?”
这人声音有些嘶哑,沈宴之抱着白云,一股熟悉的不安感从心头蔓延开。
阿秋略微恼怒的声音响起了:“小主每夜在万卷阁彻读,本就劳累,翰林学府上下与小主一心向学,实为国家之幸事。如今他因勤勉染上风寒,身体抱恙,不便下马,应尽快医治才是。浪费了时间不说,小主留下病根儿,上面问责下来,你我谁扛得住?还是不要碍事的好。”
这番话说的,当真是滴水不漏。
在共同利益的驱使下,那人侧身让开,准许阿秋牵着马走进府里。
进了府里,赵贺连忙让阿秋去拿柴火烧热水,又去给白云找合适的衣裳。白云化形后的身体看着纤长,贴在身体上的却全是薄薄一层肌肉,精悍有力。赵贺给他换了好几套衣服都有些小,只好拿着剪子草草剪了几刀后给白云穿上,又拿了厚厚的棉被盖在他身上。
好容易安顿好白云,赵贺这才拱手:“沈先生,咱们这府院没别的优点,就是自由,这偌大府院就是我和阿秋小妹二人的天地。我还有功课在身,您请自便就好。”
沈宴之刚把温凉的毛巾从白云头上撤下,也微微欠了欠身:“只是还有个事想拜托您,您这儿方便寄快信吗?”
“方便,刚好我每日下午都要寄信,您写完送到书房就行。”
“有劳。”
赵贺走后,沈宴之对温如烟道:“如烟,你去书房取纸笔,我要写信。”
温如烟一股脑叼着笔墨纸砚回来,嘴忙得够呛。他看着沈宴之斟好墨后提笔落下,笔力苍劲刚遒,如飞鸿踏雪。他望了望四周,摇着尾巴开口了:“师哥,你不怕他出卖你吗?”
沈宴之笔力不减,闻言笑了笑:“怎么会这么想?”
“就是害怕嘛,居安思危…”
“好啦”,沈宴之安慰道:“那我就同你说说吧。你看他身出名门却仍苦读,知晓天下棋局,这是其一;他不管面对我们还是别人都真诚善良,不狐假虎威,也不妄下定论,这是其二;他慧眼识珠,知道什么人该用什么人不该用,体现在阿秋身上,这是其三。此人眼界宽广、性格仁厚,一看就是个…”
“傻白甜?”温如烟歪着脑袋,一本正经的问。
“…可塑之才。”沈宴之落笔写下的最后一个字险些出格。待他把笔放好,温如烟凑过去一看,发现收信人写的是裴云松,末端还盖了个桃花刻章。
温如烟有些疑惑:“何苦这么麻烦,让我去送一趟不就行了?”
“傻小子,”沈宴之摸了摸温如烟的脑袋:“大白天的去外面乱晃,等着人家拿围猎用的铁具来抓你啊?咱们今夜再动身。这是皇城根儿下,不是在市井巷内。往后真的需要自己来了,一定多加小心,围猎那些铁具毫无人性可言,挨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温如烟耷拉着耳朵,被沈宴之哄着去送信了。
他前脚一走,沈宴之便坐在白云窗前的木札上。
“你醒了?”
白云本来想再装一会儿,听到沈宴之的话,只好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沉默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半晌,沈宴之起身要走,白云条件反射的拉住了他:“宴之!”
沈宴之顿了顿:“怎么了?”
“你生气了吗?对不起。”
白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条件反射刹那间促使他道歉。沈宴之一瞬间的眼神,除了见他醒来的安心,似乎还夹杂着某些东西,就像什么期待的事落空了一样惆怅。
沈宴之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好些了吗?你险些走火入魔。不用担心,我用灵气彻底清理了你身体里的误入邪气。”
“嗯…”
“你对这次意外化形有什么思绪吗?”
白云摇了摇头,很勉强地回忆起来:“我见你们相谈甚欢,就想着自己随便逛逛,剩下的事便不记得了。”
沈宴之沉吟片刻:“也罢,你好好养伤吧。”
温如烟送完信进来,冷不丁看见白云,有点发愣。上次见他化形时还是个毛头小子,而现在的白云面相舒展,由于身型的原因,此刻他更像一个成熟潇洒的少年人。关心的话刚到嘴边,出口就变成另外一个调了:“你怎么还没死啊?”
“如烟!”
温如烟又别过脑袋。
很快,他便跳到沈宴之怀里,不去看白云。
赵宅,晚食。
一锅温汤鱼,几个简单的小菜,吃得温如烟不亦乐乎。阿秋的手艺出乎意料的好,纵然沈宴之初到别人家还掂量着分寸,也忍不住多动了几筷。
温汤下肚,暖人心肺。沈宴之不想破坏这难得温馨的气氛,斟酌着开口了:“宅院门口那人…”
赵贺摆摆手:“先生不必顾忌这些。门口那人是皇上专门派来盯着我的。”
“堂堂世子,派这么个人明目张胆的盯着,用意为何?这皇家大院如此警戒,总不能是担心您安危吧。”
说白了,这事儿明摆着砸赵贺他爹的脸。
白云有心放下筷子,安静地在旁边听着。
“还记得您那时问我,我们先生最近怎么样吗?”
“本来他很受皇帝赏识。一日皇帝出游,翰林学府也一起陪同,那天皇帝不知怎的,留意到了百姓的破旧木屋。先生他就很突然的说了一句话。”
清风拂面,马车驶过,鬓角已然生出白丝的周瑾和喃喃道:“…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
人道寄奴,骁勇刘裕,这明摆着是借景色怀念沈宴之的一句话!
“当时我们所有人都傻了,心里祈祷可千万别让皇帝听见。”
“但他还是听见了。本是长安好春景,皇帝却龙颜大怒,念在他曾经有功的份上只罚他不准上朝,禁足数月。先生挨罚,我们这些当学生的自然受牵连,我作为先生的左位学生,虽无过错,但上边也派了人,美名其曰‘礼束’。”
左卫学生,乃是翰林先生的第一学生。知书达理、博闻强识、纵览天下棋局,最受赏识,也最有潜力。
所以门外的人,根本就是来提防和监视赵贺的!
沈宴之虽内心复杂,却也有了一些猜测。门外之人,或许他曾有过一面之缘。
“那守着宅院的人,便是位于当朝二等侍卫之列,薛默。”
饱食餍足后,沈宴之三人又停留了一会,眼见夜色渐深,准备与赵贺道别。
阿秋站在赵贺的后面,沉默地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女。
许是考虑到他们在这里,沈宴之不便施展法力,赵贺就找了个借口带着阿秋离开了。
温如烟倒无所谓,但白云那次入魇,沈宴之为了让他好的快些,所以暂时封存了他的部分法力。这就意味着,他没法化形了,只能依靠沈宴之。
白云还穿着赵贺给他裁过的七分裤子,显得有些逗趣。他有些不好意思的站在沈宴之面前,静静等着沈宴之开口。
沈宴之走到他跟前问:“能撑得住吗?”
白云刚想说能,却突然愣住了,身上被环上了狼裘,眼前是一片藏蓝。
沈宴之用手背探了一下他的额头。
随后冰凉的唇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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