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好之后,陈四便关上门要睡晌午觉,顺便把正晒太阳的沈菁也拉了进去。沈菁并未反抗,她知道他这是不放心她。不知道为什么,农村的土坯房里都特别凉快,躺在床上都还觉得有些凉,于是沈菁便拉过毯子盖到身上。
屋外不绝于耳的知了声混着偶尔的脚步声和狗叫声传来,带着夏日午后特有的燥意。沈菁今天起得晚,所以这会儿并没什么睡意。陈四似乎也没有睡着,不时睁一下眼睛看看她。
“我以后叫你菁菁,行吗?”他突然问道。
“啊?”沈菁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哦,好啊……”
听到她答应,他眼底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喜悦,但很快一闪而过,要不是看得真切沈菁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
“菁菁。”他试着叫了一声。
“……嗳。”沈菁还真是有些不习惯他从他那近乎于冷漠的薄唇中喊出这亲昵的称呼。不由搓着胳膊,直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的行李还在陈叔家里,要不要下午我陪你去拿?”
沈菁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东西都还在小安家,陈四不说她都差点忘了。
想到小安,她眼睛里不由现出些犹豫来。好一会儿才点点头:“好。”
下午两点多起了床,两人便往小安家去。
走在熟悉的小路上,沈菁不由想起几个月前刚来陈家湾的时候。那时候她对新生活怀揣着无尽想象,却是怎么也想不到会成了如今这幅模样。路还是原来的路,人也是原来的人,但心境和身份却早已不同。沈菁内心不由得升起一股难言的抑郁。
刚走到小安家门外,远远的便听到一阵幽幽的口琴声传来。循着乐音望过去,只见院子旁边的一堵矮墙上,一个身影有些落寞的坐在那里。声音正是从他那里传过来的。沈菁认出来,那是小安。
她很快收回视线,走进院子里。院子里正开得茂盛的粗大梧桐树下,大嫂正飞快的打着毛线。她织的是一件大红色毛衣,看大小样式应该是给小安的大哥的。听到脚步声,大嫂抬起头来。一见到沈菁,她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便倏地一下站起身来:“菁菁!”
大嫂的喊声也令得小安惊了一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口琴回过头来。果然见沈菁正俏生生站在那儿,不过一日未见,他却觉得如隔三秋。
愧疚和悔恨让他昨晚彻夜难眠。
沈菁勉强笑了一下,开门见山道:“大嫂,我来拿我的东西。”
大嫂的脸色有些尴尬,尤其是看到沈菁身后的陈四,她有些不知所措的将毛线放到凳子上,口中应道:“好,好,我帮你一起收拾。”
沈菁淡淡嗯了一声,径直向着自己原来住的房间走过去。屋子外上着锁,大嫂拿了钥匙打开门。房间里依然是原来的摆设,空气中都还散发着专属于她的香水味道。
“四哥……。”见陈四也要跟进来,大嫂不由犹豫的喊了一声。
沈菁看她一眼,然后朝陈四道:“你先在外面等我吧。”
陈四抿着唇,点了点头。
屋子里剩下了她们两人,大嫂这才松了口气一般。她不由轻轻叹了一声:“菁菁,你,你还好吗?”
沈菁坐到床上,不怎么热情的反问道:“大嫂觉得呢?”
大嫂脸上微微浮起一丝愧疚:“菁菁,是我们对不住你。昨晚的事我听小安说了,但是小安和爸也都没想到陈四会突然要买你啊。”
沈菁一听这话,心里的火便不由升了起来:“大嫂,你这话什么意思?”
大嫂连忙解释道:“你先别生气,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其实,其实我就是想说,不是小安不帮你,实在是陈四出的价钱太高了。陈四没有婆娘,爸妈又死得早,他的积蓄可是比我们家多得很。我们是争不过他的!况且小安喜欢你也不是两三天的事了,相信你自己也应该有点感觉,你想想,如果可以的话小安怎么可能不去把你抢过来?”
沈菁一时没话说了,她的确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她心里只是想着陈支书毕竟是个村官,小安又是警察,却忘记了他们还有这么一大家子人要养,当然没有太多积蓄和陈四抬价。
而且,就如大嫂所说,小安对她的情意她又怎么会看不出呢。她不是傻子。
大嫂看着她脸色稍缓了些,这才慢吞吞的又道:“而且,菁菁,不是我说你,当初早就提醒过你不过去管村子里的那些闲事,你却……。”
话没说完,但沈菁却明白大嫂的意思。她咬着唇,心下却知道大嫂说的话的确是对的。是她自己当初想得太简单了……
以为自己可以像个救世主一样带柳芳芳逃离可怕的陈家湾,到最后却将自己也搭了进来。现在归家无期,自由无望,难道她真的要在这个愚昧落后的小山村度过一生吗?想到自己要像村子里的女人们一样穿着粗布衣裳,随意的绑个粗辫,生几个孩子,每天过着只知做饭洗衣喂猪拔草的生活,沈菁不由浑身打个寒颤。
不行,不行,她一定不能放弃。其实在这种关头最可怕的不是逃不出去,最可怕的是人本身的绝望,是一个人慢慢麻木再没有逃跑的心思!她决不能成为这些女人中的一员!
沈菁深吸口气,心下暗暗为自己打气。颤抖着收拾完自己的行李,直到离开,她都没再看小安一眼。
大嫂送她出门,离开的时候听到大嫂有些感慨的低声嘱咐道:“菁菁,既然你已经是他的人了就安心的别再逃了,好好跟着自己的男人,女人一辈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吗?别倔了,到时候吃苦头的都是自己。”
沈菁抿着唇,没说话。
陈四不是她的男人,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她从小就向往着能嫁一个才华横溢风度翩翩的男人,有一场细水长流却不离不弃的爱情。她的少女心,虽然只是个遥远的梦,但她也不能就这样向现实妥协。现在的所有顺从不过是权宜之计!
安静的度过了作为“人妻”的第一周,这晚,陈四嘱咐她说明天要早起。沈菁也懒得问他什么事,只是点点头便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不到六点就被喊了起来,陈四硬是将她从温暖的被窝中拉出来。好不容易穿戴整齐打扮好已是七点多了。陈四今天真是奇怪,不但要求她穿上一件大红色衣服,还叫她把头发整个都挽起来,不许她散在身后。
而他自己身上也意外的穿着件新衬衫,看起来倒还有几分英俊。当然,忽略那道伤疤的话。
跟着陈四出了门,两人便径直往村外的方向走。沈路心下好奇,但看他抿着唇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也懒得自讨没趣的去问他,反正到时候自然会知道。
路上偶尔遇见早起去田地里做农活的村民,他们都会熟稔的互相打个招呼。看来陈四虽然面冷,但人缘还算不错。其中就有那天晚上抓柳芳芳回来的那个年轻男人,从他们的对话中沈菁听出这个年轻人叫陈元。
陈元一边讲话一边朝沈菁打量着,末了,他眼睛里露出一股狡黠的坏笑,目光在她和陈四之间流连。“四哥可真有艳福,嫂子又时髦又漂亮。怪不得于婶以前带女人过来,四哥连看都不看一眼。原来四哥是看不上她们。”
陈四却不由蹙着眉看了他一眼:“行了阿元,还不快去给你阿爸帮忙,等会儿小心挨骂。”
陈元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哎呀’一声:“多谢四哥提醒,那我得先走了!”
他跑出去几步,又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对沈菁摆摆手:“嫂子再见!”
沈路当然没理他,她下意识的不喜欢这个陈元,这人的眼光中左右都透着轻佻。而且,她实在讨厌他口中那顺溜的不得了的嫂子这个称呼。
不过,说起陈元口中的于婶,这已经是沈菁第二次听到这个人名了。之前那次是陈四不小心说出口的,但这也说明他们应该对于婶都很熟。照此推断,这个于婶应该就是负责给附近这几个村子送女孩的人贩子了。只是,这个信息也不是太明朗,于婶姓‘于’还是姓‘余’?这些沈菁都无从知道。
往前并没再走多远,就到了地方。这是个一看就已年代久远的高大瓦房,房屋应该不久前刚被修补过,所以看起来虽旧却也并不十分破败。头顶的牌匾上面写着陈氏祠堂四个大字,龙飞凤舞的草书在早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金光。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祠堂。沈菁暗暗腹诽。
祠堂很大,专门有人轮流守着。陈四和那守门人打了声招呼后,便带着沈菁穿过一条长长的窄弄,从窄弄出去后,视野逐渐变得宽阔起来。木质的漆着朱红色的房屋,屋子中间结实粗大的椽柱,雕刻着精美印花的窗棂,无疑不说明这是一间极具欣赏价值的宗祠。沈菁看着周围的装饰,推测这座宗祠至少在明代就已经建立了。
走进祠堂,里面早有人已经在等着。祠堂的里面有些阴暗,水泥地上被清理得很干净,祠堂的正前方放着一个红木供台,供台上摆放着几盘水果以及猪牛羊之类的祭品,供台的最上方是十几排密密麻麻的牌位,少说也有几百个,猛地一看到这些,沈菁身上不由陡升起一阵寒意。
约有十几个看起来有些年纪的老者正坐在供台下方的椅子上,身上也都穿着套看起来还半新的衣服。里面有一个胡须斑白的老人沈菁也是认识的,就是她被抓回来的那日为她说话的陈三爷。
见到他们走进来,他们便站起身来。
“阿生,来了!”有人和他打招呼。
陈四点点头,神情中颇有恭敬:“嗯,七叔好。”
被他称作七叔的中年人笑了笑:“好好。”他看向陈四身后的沈菁,“这位就是你的婆娘了吧?”
陈四回道:“是。”
又回过头来对沈菁道:“菁菁,这是七叔。”
沈菁只好硬着头皮叫了声七叔。
七叔满意的道:“嗯,不错。阿生,你的眼光不错啊。”
阿生?沈菁狐疑的看一眼陈四。方才听到七叔叫他阿生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会儿却是可以肯定了,的确是这两个字。难不成,陈四的本名就叫陈生?
想到这个可能,沈菁不由暗想,真是可惜了这个好名字。陈生这个名字起得很有些古典范,和陈四还真是不太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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