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拉着沈菁进了另一个屋子。她看着小安那一身深蓝色警服，紧抿着的唇忽然有些颤抖：“拐卖妇女的事，你早就知道对不对。”

这不是问句，而是叙述。大嫂一个女人都知道这事，小安没有不知道的道理。她只知道小安在镇上做事，却没有想到，小安竟然是警察。

好一会儿，才看到他点了点头：“是。”

沈菁不由激动起来：“陈小安，你可是警察啊！你们陈家湾拐卖妇女这可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

小安又点点头：“我晓得。”

‘啪’！沈菁将手中装着热茶的杯子摔到墙上，气愤的语无伦次：“你晓得？好啊，真好啊！怪不得以前总是听说有女大学生被拐卖到山里逃不出来，原来是因为“警民一家亲”啊！你还真是人民的好公仆！”

她站起身，气的拉开门就要走。

“你去哪里？”小安急急拉住她。

沈菁一把甩开他，冷冷道：“去哪？我去县里报警！我就不信会没有王法了！”

小安皱起眉头：“不行！”

沈菁不理他，迈开步子就往外走。小安却更快的将她扯了回来，‘嘭’的一声，门再次被关上。

沈菁瞪他：“你干什么？！”

小安直摇着头：“你不能去！”

“凭什么？我有我的人身自由！”沈菁气死了，使劲想要推开他挡在门前的身体。

小安急了，低吼道：“你来之前就有人跟我们报了信，我跟你讲，你敢走出这个警局就有人抓你走！”

沈菁愣住了：“你，你说什么？”

小安道：“你刚才是不是问路了？”

沈菁似乎惊呆了，她点点头。她不知道公安局在哪，刚才的确问了个老伯。

“那就对了。”

他见沈菁没那么歇斯底里了，便拉着她重新坐下来。小安似乎有些烦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火柴划了好几回才点着。烟头明明灭灭的闪了两下，他嘴中慢慢吐出一串灰色烟圈。

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说道：“沈老师，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也不瞒你。我们这十里八村都穷得很，是没钱娶婆娘的。所以女人们几乎都是买回来的，世世代代都是如此。不但我们镇里的公安局晓得这情况，就是县里头那也是晓得的。晓得也没得办法，他们不让我们买婆娘，我们咋个传宗接代，咋个生活。”

沈菁惊讶的张着嘴，只觉喉咙沙哑得简直说不出话。

“我见你们村里面不是有女孩子吗？”

小安苦笑了一下：“村里头的女娃子都想着嫁到山外头去，哪个会想留到穷山沟沟里？”

沈菁咬咬唇：“那，大嫂也是被卖过来的吗？”

“嗯 ，就连我阿妈，也是当初我阿爸买回来的。”

怪不得大嫂和阿妈都有外地的口音。

沈菁有些绝望了：“可是你们何曾想过，那些被你们买了的女孩子，她们也是有父有母有家庭的，被人卖给你们，一辈子再也回不去，对她们来说可公平？”

小安急道：“哪有一辈子回不去，等她们生了娃，安了心，她男人如果同意就可以陪她回去看一看。”

沈菁反驳他：“她们本来是可以嫁一个相爱的男人，可以经常回家看看父母，现在她们的人生全部被毁了，还有幸福可言吗？！”

小安看着她，神情中很是有些不解。他抿了抿唇：“女娃子一辈子嫁谁不是嫁，我们山里的男人除了穷了点，哪个比外面的男人差了？”

沈菁想起那天柳芳芳被打的一幕，不由又气恼道：“哪里差？我那天亲眼看到你二伯的儿子对柳芳芳使用暴力！”

小安听罢，却似乎浑不在意，只是道：“哪个男人不打自己的婆娘？男人打女人天经地义，婆娘不听话就得打，不然这世上都要造反了。”

沈菁冷冷一笑，她和他简直没有共同语言！本以为他比那些村里人有文化有见解，没想到他也一样迂腐野蛮！

见她冷着脸不说话了，小安不由脸色讪讪的抽起烟来。

好一会儿，他终于站起身来。“我送你回去吧。”

沈菁本来脱口想说不用，但又想到他方才说的有人通风报信的话，只好点点头。

这时，已近中午了。小安看了看天色：“要不我给你买饭，晌午就先在镇上吃点吧。”

沈菁哪有心情吃饭。她脸色难看的摇摇头。

小安无奈，扔掉嘴中的一截烟屁股，出门去街边上买了一盒排骨饭。沈菁刚想说不吃，便见小安拿着盒饭进了圆脸胖子的那间屋子。不一会儿，小安走了出来。

“我喊他把你今天的事摆平。”小安解释道。

沈菁咬咬唇，没说话。明明是他们的错，为什么现在却好像是她给他惹了大麻烦一样？

无功而返，沈菁心里很挫败。刚站起身，脚就不由得软了一下。小安急忙扶住她：“沈老师你咋个了？”

“没事。”沈菁忍不住眼眶有点红。

小安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将她抱起，放回到椅子上。“嗳，你干嘛！”

沈菁的鞋袜很快被他脱下，小安不由倒吸一口气。她的脚底和脚趾上都磨出了两个红肿的泡，脚底上那个泡都磨破了，流出血来。她的袜子上都被染到了血色。再脱下另一只鞋袜，也丝毫不比那只脚好多少。

小安见状，眼中染上一抹复杂的情绪：“你，你咋个这么不爱惜自己？”

沈菁本来只是觉得脚疼，这下一看自己双脚的惨状，眼泪一下子就要溢出来。这么千辛万苦的跑出来，却什么也没做好，还把自己弄成这幅惨样。况且柳芳芳还等着自己去救呢，这下可怎么办。

带着一路的迷茫，沈菁回到了陈家湾。小安不顾她的反对将她抱下了车，大嫂和阿妈见状，不由面面相觑。

沈菁连忙挣扎几下：“你还不快放我下来！”

她一动，小安俊秀的脸上不由浮现一丝红晕。“你，你别动了。”

沈菁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哗’的一下，脸上整个都是滚烫的。她倒真的不敢再动了，只好低着头道：“你放我下来！”

小安却不听她的，一直将她抱到她房间的床上才松了手，又体贴的给她盖上毯子。“你先歇会儿。”

他说完，红着脸也不敢再看她，便赶紧出去了。

他一出去，沈菁便坐起身来。只听外面大嫂低声问道：“你跟沈老师咋个回事？你俩咋一起回来了嘛？”

小安道：“她去镇上买东西，刚好碰到我。她走了那么久山路，脚都磨破了，我就把她送回来了。”

阿妈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们一大早起来找不见她，还以为她……。”

“没得事，放心吧。”

吃过饭，小安给沈菁磨了草药敷上，嘱咐她在床上多歇两天，下午他便又回去镇上了。在床上躺了两天，又贴上了两张自己带来的创口贴，果然感觉好多了。

这日，放了学以后，沈菁便跟着陈天往他家里面去。陈天是小安二伯家的小孙子，陈天的妈妈死得早，家里就只剩下了爷孙三个。但家里没有个女人毕竟不行，柳芳芳就是被买来给陈天当后妈的。

沈菁去的时候并没有提前打招呼。进了院子，沈菁快速的扫一眼，并没有见到柳芳芳。她的心沉了下去，看来柳芳芳又被锁起来了。

陈天的小手拉着她，一边走一边开心的叫道：“阿爸，爷爷，我们沈老师来家访了！”

陈天的爷爷正在院子里劈柴，见到沈菁便忙站起身来：“沈老师来了？”

沈菁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了陈伯伯。是这样的，小天他最近情绪好像不太好，所以我想来问问是什么原因。毕竟孩子的学习很重要。”

陈天的爷爷一听，连忙把沈菁迎到堂屋：“是是，沈老师说的是。”

陈天的阿爸就是上次沈菁见到的那个男人，此时他也进了屋里，叫了声：“沈老师。”

沈菁朝他点点头，然后看了一眼陈天，担忧道：“小天以前的成绩都是数一数二的，这几次测试却下降了好几名，平常上课好像也不怎么有精神。是不是家里有事影响？”

陈家就这一个孙子，对于他的希望寄予得极高。这下一听陈天学习成绩下降，他阿爸就鼓着一双眼睛问陈天：“你咋个回事？老子交那么多学费给你上学，你咋个不认真听讲？”

陈天似乎很怕他阿爸，一见他这样便朝沈菁身边缩了缩。

沈菁也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连忙道：“陈天爸爸，你冷静点，别吓着孩子。”

陈天的爷爷也斥道：“你个龟儿子，凶个啥子嘛？听人家沈老师把话讲完！”

沈菁于是转向陈天的爷爷：“陈伯伯，你看小天的学习，我想家里面有没有人可以私下辅导一下……。”

陈天的爷爷有些为难的道：“沈老师，我们小时候都是没上过学的，这没得办法给小天辅导啊。”

陈天的阿爸想了想，突然道：“爸，我那个婆娘好像是上过大学……。”

他话刚一出口，便被陈天的爷爷给瞪了一眼，连忙闭了嘴。

沈菁当然不肯放过这么好的机会，连忙追问道：“上过大学？那是好事啊，正好可以帮小天辅导。对了，怎么不见她人呢？”

陈天的爷爷胡乱的应了一声：“哦，今儿个不巧得很，他婆娘刚好不在屋里。”

见他不肯提起柳芳芳，沈菁便只好又闲聊了几句就告辞了。出了门，她便悄悄地拐到了那日锁着柳芳芳的窗子那里，被她抠破的那个破洞竟然还在。

顺着破洞往里看，果然见柳芳芳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也不动，就那样毫无生气的睁着眼望着房顶。沈菁有些愧疚，柳芳芳将全部的希望放在她身上，可她却没能把她救出去。

“芳芳，柳芳芳……。”她轻声的朝她喊。

听到她的喊声，柳芳芳的眼珠似乎终于动了动。她坐起身来，朝窗户看过去。见到是沈菁，她的脸上似乎瞬间染上了喜色，光着脚就跑到了窗边：“是你，沈老师！”

望着她期冀的双眸，沈菁心里很难受。“对不起，我暂时还没办法救你出去。”

听罢，柳芳芳眼睛中的亮光一下子黯淡了下去。但她很快又睁大了眼睛，问道：“那，那什么时候可以？我快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宁可去死！”

沈菁惊了一惊：“别，别这样想！想想你的父母，你的好朋友，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会尽快的！”

柳芳芳的脸还是淤青的，她的眼睛红红的：“买我的那个男人，他简直不是人，再不逃出去，我真的会被他打死的！”

沈菁使劲点点头：“你再忍忍，再忍忍！对了，这是我给你画的一张地图，你把它记熟！”

她说着，便塞给柳芳芳一个小纸团。

柳芳芳连忙接过收好。

沈菁看了看四周，道：“我得走了，不然会被人发现！你也得好好照顾自己，养好身体才有力气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