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武馆已过晌午。
本是深冬寒冷,两人却额头冒汗。周玟是因为赚到钱太过兴奋,周瑾则纯粹是走路太久发了汗。
后院饭厅里,贾英正领着女儿周秀珠在摆碗筷,眼看着两人进屋,便迎了出来。
“娘,我们赚钱了。”周玟将一袋子铜钱递给迎面而来的周母贾英,拉着贾英往里间去。
周瑾看着刚刚还令他折服的少年,深深的叹气,果然还是少年心性,哪像他宠辱不惊。
他理了理被汗沾湿的衣领,对着周秀珠矜持地点了点头,后背挺直,脚步稳当地回自己屋洗脸换衣服去了。
周秀珠看到的却是壮壮的二弟弟,板着一张稚气小脸,小大人样对着自己点头,那摸样怪滑稽的,她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秀珠笑什么呢?”贾英从大儿子屋里出来,也是眉开眼笑。
“二弟弟今天怪可爱的,活灵活现呢。”她这话是真不假,以前的周瑾像头小蛮牛,傻里傻气,虽然也算听话,但总没刚才那般有生气。
“是嘛?那傻小子不惹事我就满足了,天天不是被人打,就是打别人,你爹还盼着他考个秀才,我看他是做梦。”贾英性格在女子里算得上豪爽,不爱说些瞎话假话也不爱听夫君痴人说梦。
周秀珠掩唇浅笑,自然知道爹娘心思。“娘,二弟弟还没发蒙呢,不可轻易断定的。”
贾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究没说啥,挽着袖子转身进了灶房。
对此一无所知的周瑾正在屋里擦汗换衣,收拾好便觉腹中又饿了,刚想出门便遇到了周玟。
“瑾弟,你来数铜板。”
周玟提着那袋钱进了屋,一把将布袋里的铜钱倒在了桌上,再从裤腰上抽出几根粗麻线来。
周瑾正肚子饿,才不想数铜钱,钱在袋里又不会跑,有什么可着急的。
“我不数,我要去吃饭。”他拉开门又想走,却被周玟一把拉住按坐在了凳子上。
“你不是最喜欢数铜钱?这回怎么突然不数了?”周玟不解的看着他。
“待会饭菜凉了。”他也不好说他现在对这些幼稚的事情毫无兴趣。
“那不急,娘说今天给我们多炒个菜,肯定让你吃饱。”
周瑾知道躲不掉,便开始认真数钱。这铜钱看起来跟现代出土的铜钱大同小异,一样圆形方孔,铜钱上铸造着庆历通宝的字样。
“现在一两银子能换多少铜钱呢?”他装的很随意的问周玟,声音是孩童的稚嫩,听起来像是懵懂孩童的十万个为什么。
“现在一两银子换一吊钱,也就是一千铜钱,我们这里总共算下来也没有五两银子,看起来一大盆,其实没多少。”
周瑾不解,五两银子不少了,在他原来世界,古代普通人家一年也存不下五两银子。
周玟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很是耐心的给他解释。“瑾弟,你知道给你请发蒙夫子,得多少钱吗?”
周瑾摇了摇头,但心想总不会太高。
“光拜师发蒙就得五两,还不算日常给书院的各种笔墨费用。”
“必须要发蒙才能入学堂吗?”他不大懂古代求学的路数,但也知道自古教育是最贵的资源。
周玟点头,拿着铜钱仔细的擦了擦。
“要入学堂首先得拜师发蒙,夫子收了你,你才能进学堂,诗礼之家的孩童三四岁就发蒙读书了,普通人家的孩童七岁也是要送去发蒙入学的,你如今八岁都过了。”
这么算来确实是晚人一步了,但在周瑾看来七岁或者八岁影响不大。
“像刚才那样街头卖武不是赚的挺多吗?我也可以去试试。”小周瑾虽然练的没有周玟那样好,但基本的拳法招式还是会的,再不行做点小生意也是可以的,总不至于赚不到钱。
周玟失笑:“傻子,我们这是第一次在西市卖艺,今天又碰巧人多,才得了这些,要是经常去那肯定没有了,而且这事在体面人眼里是很丢脸的事情,以后你要是读书走了仕途那是会被人拿来做谈资的。”
周瑾垂眸,很快就想通了这里面的厉害,在古代世俗官场,出身往往决定仕途的长短,人可以穷但不可失了骨气,而卖弄武艺在读书人眼里那便是哗众取宠,走了捷径。
“真是迂腐。”
周玟抬手敲了他额头一下,“现在还知道迂腐二字了,长进了,数数几吊钱?”
周瑾拨了拨成串的铜钱,不多不少正好四串,三吊钱整串,和一串不足一吊的散钱。
果然不多。
两人收拾好铜钱,用钱袋装好,拿着到了饭厅。
“娘,一共三千六百五十五枚铜钱,您收好。”
两人坐下用饭,贾英收了钱,喊来周秀珠一起用饭。
贾英犹豫着说道:“这钱娘先存着,等存够五两就去给瑾儿找个夫子发蒙。”
周玟看出他娘的犹豫,不动声色的问道:“娘可是还有其他难处?”
周瑾停了筷子也抬眼望去。
贾英脸上现出为难之色,咕哝道:“许姨娘这阵子不大好,可能得请个大夫看看,这要是请了怕又耽误瑾儿进学了。”
周瑾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老姨娘的样子,小老太太很是慈祥,身体好时候一直是她帮家里做饭收拾,贾英只要带好他们兄弟就行,虽然不是嫡亲的祖母,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却是做到了祖母的慈爱。
“娘,先给老姨娘请大夫吧?我不急。”
贾英脸上有些愧疚,觉得愧对小儿子,但又想着小儿子大概也不是读书的料,便是迟点也没事,总归后面让他念几年书识得几个大字就行。
周玟皱眉,暗想还是赚的太少了。
饭桌上一片安静。
周瑾笑道:“娘,您放心,我就是晚学一年也肯定比别人学的好,像梁家宝那样的我不学都比他好。”
“噗,二弟弟倒是学会吹牛了。”周秀珠适时的调侃。
周玟和贾英也浅笑,“瑾儿,倒是会安慰人了。”
周瑾低头吃饭,知道他们没将他的话当回事。
总有一天会让大家惊艳的。
吃过午饭,周玟便去了地里忙农活,祖上退兵还耕后分到了几亩地,往年都是请人栽种,这两年武馆生意冷清便没再请人。
周瑾没处去,便跟着周玟去了地里,风雪过后,地里的蔬菜好多都冻坏了,周玟弯腰拣菜。
“哥,你以后打算做什么呢?”周瑾蹲在一旁,帮忙择菜。
周玟手脚一贯的利索,忙着将冻坏的菜叶拣出来,装进篓子里。
“爹让我继承武馆。”
周瑾了然,能理解周斌的想法,两个儿子,一个继承祖业,一个放去试试考学,总能将周家延续下去。
“那现在武馆经营不下去了,你武功这么好能去考武状元吗?”在他原来的世界,是分文武状元的,如果周玟能去考武状元,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周玟叹气摇头:“最后那个武状元如今在镖局当镖师,一年到头都在外奔波。花了好多钱吃了那么多苦,最后一官半职都没捞到,还不如人家有后门的普通武夫。我们家没有仕途门路,我就是考上了武状元,最后也得回来继承武馆,倒不如直接守着武馆。”
周瑾没想到这个朝代武人入仕如此艰难了,难道全是文人做官,不需要武人震慑了嘛?
他脸上的疑惑太过明显,周玟怕了拍他的头笑道:“边境已经几十年没有打过仗了,各地的小冲突也都是地方衙门镇压了,平常武夫能做的就是随从,打手,做这些还不如在家种地呢。”
周玟没说的是,衙门捕快一般都是贱民干的差事,但凡家里有田产的都不会去干这事,民间甚至称他们为“不良人”,这是有辱家风的事情,在大庆朝是万万不能做的。
周瑾认真的听着,小脸严肃。
周玟笑道:“行了,小小年纪突然像个小老头一样操心,赶紧去找天宝他们玩吧。”天宝是隔壁钱地主家的小儿子,跟周瑾很玩的来。
周瑾反驳:“我才不小,我不爱跟他们玩。”
但没法,周玟眼里他就是个长得高的小孩。
他只得拎着收好的一筐菜,往回走。
周家的菜地在离周家武馆不远处的后山脚下,再往远处去便是长水镇的北门,据小周瑾的记忆,周斌曾给他们兄弟讲过,长水镇属于永宁郡,曾经是驻军要镇,如今只有些驻军小官,而且这些小官还是有点钱人家捐的官,靠着这个吃朝廷那微薄的薪饷。
真正的武人将士早就卸甲归田,散落在了各个乡间田野。
庆国富有却不修军事,这将是巨大的灾祸。
周瑾提着菜筐脑袋里想着这些事情,沉默的走在路上。
行至武馆门口时,迎面走来一群白鹭书院的学生,他们头戴儒冠身披白底蓝边长袍,在这阴沉的风雪天里如一抹亮光。
周瑾不由驻足而望。
“哟这不是周瑾吗?怎么还在家挖野菜,你都不想读书的吗?”
人群后面,一个矮胖的小子突然冲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周瑾皱眉,原来这小子正是被小周瑾揍出鼻血的梁家宝,脸上还挂着青。
“梁家宝,你还想挨揍?”他虽然不屑与小儿争斗,但也不怯于再揍他一顿,熊孩子揍就完了。
梁家宝听了脚下一蹦,两手叉腰,昂着头斜眼看着他:“哼,你再敢揍我,我就让你爹赔钱,你家穷的发蒙礼都送不起了,我看你怕不怕赔钱。”
周瑾无语,他就不该跟这种小破孩讲话,拎着框转身就走。
“哎,你不许走,我话还没说完呢。”小胖子比他矮了两个头,硬是挤到他跟前耀武扬威。
周瑾忍了忍,实在很想揍他。手刚握紧便被一声呵斥声打断。
“梁家宝,你再敢欺负人,我就告诉我爹,让你退学。”一个极秀气的小少年从书院门口走来,白袍锦带,头上挽着素色纶巾,正气呼呼的指着梁家宝。
“韩灵,你仗着你爹是夫子就会打小报告,有本事跟我打一架,我才瞧不起你这娇气模样。哼!”梁家宝嘴上不饶,脚下却飞快的跑了,眨眼便不见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