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到这儿,周过海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周过海看着秦昭:“秦昭,这个孩子,就是你,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你,其实是你亲生母亲的意愿。”
当年周媚带着周过海逃出来之后,对他唯一的要求就是要周过海把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带走,并且养大。
秦昭有些不解,她的记忆之中,她从周媚身边离开的时候,已经很大了,根本就不像是刚刚出生不久的婴儿,秦昭不理解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故事讲了一大半,饭也吃到半饱,周过海没有再动筷子,而是一直闷头喝着酒,时不时还会举杯和谢金碰一碰酒杯,多余的话一句都没有。
现在的周过海十分严肃认真。
这是秦昭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自己身世之谜的信息,她有些恍惚,曾经她无数次进出那个她记忆之中被遗弃的地方,在那段时间里,她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知道自己身世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也许会流眼泪,也许会长出一口气,感慨世事无常。
但那些幻想在真正直面真相的时候,都显得太过虚浮。
真相现在就摆在了她的面前,她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就好像是在旁观别人的故事。
秦昭甚至不知道她应不应该继续追问这个故事的后续,她紧咬着嘴唇,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缓缓开了口:“然后呢?”
其实秦昭有许多许多的问题想要问,但她开口之后就只剩然后呢,这三个字。
她无力的看着沸腾着的铜锅,内心百感交集。
从刚刚周过海讲述的故事和周过海对她的提问来看,施有仪应该是不会老的,秦昭不确定这是不是长生不老。
周过海仰头一饮而尽酒杯之中的酒:“然后我们好不容易从那座山之中逃了出去,逃出去之后,我和周媚才知道那座山的名字——仙女山。”
周过海说起这段的时候声音很闷,说完之后他停顿了很久,眼神空洞地盯着桌子上冒着烟的铜锅:“哦,现在它应该叫龙安山。”
秦昭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下意识蹙眉,她问:“所以你前段时间去龙安山是因为这件事?”
周过海先是点了点头,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也不是,我去龙安山完全是为了你,按照你母亲生前的说法,你迟早要和施有仪对上,她的意思原本是要我不要插手这些事的。”
秦昭抓住了这句话之中的重点:“生前?她……已经死了么?”
原来自己找来找去,不过是在找一个死了的人。
周过海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其实我也不知道,说实话秦昭,我不知道那个所谓的归墟到底存不存在,你有一部分记忆是没错的,她把你留在秦岭那个地方之后,她这个人就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在周过海的世界里,一个母亲如果还活着,一定最忧心自己的孩子,但是他独自抚养秦昭这么多年,再也没有见到过周媚,她一次都没有再出现过。
周过海:“其实我还等着她回来,跟我再讲一讲那些没讲完的故事。”
周过海的眼睛忽然亮了:“不!不是故事,是哪些神话传说,这些事情,在你母亲的眼里都是曾经真实发生的历史。”
听完这句话,秦昭沉默了。
周过海思考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又岔开了话题:“嘿,你小时候还挺可爱的。”
他的眼睛从刚刚亮闪闪的,变成了一副浑浊的模样:“就是可惜了。”
周过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实在是隔了太久,时间真是一把无情的弯刀,现在再回想起来,有些细节他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好在他没有辜负周媚交代他的事情,他把秦昭完完整整的养大了,他按照周媚留下的指引,教会了秦昭如何使用她的神力,甚至眼睁睁看着秦昭一步一步走进施有仪为她精心准备的陷阱之中。
秦昭好像听懂了一点儿,她问周过海:“所以,周媚,就是我的母亲……”
说到这儿她忽然停住了,原本在她的设想之中,她这个年纪,她的母亲不出意外还是活在人世间的,她想过无数个有关于她亲生母亲的苦衷,她甚至在这些年里提前为她那素未谋面的母亲准备好了一笔钱,就等着找到她,交给她,再抱一抱她,像其他小孩子一样,赖在妈妈的怀里撒娇。
她突然间有些哽咽,但又不知道应该为谁而流眼泪。
秦昭强压下去翻涌的情绪,缓缓开口:“周媚想要阻止施有仪做一些事情,是这个意思么?”
周过海点头。
秦昭继续问:“但是她没能完全成功,没有成功的原因是因为施有仪一早就知道了未来要发生的事情,并且开始提前阻止她,对吗?”
周过海又点头。
秦昭:“然后整件事情的变数就在我的身上,是这个意思吗?”
周过海嗯了一声:“是的,但是你母亲离开之前并没有告诉过我你这个唯一存在的变数究竟要怎么力挽狂澜。”
他忽然间就想到了周媚曾经说过的那句“万事皆有代价”。
无论如何面对面坐着的这个孩子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周过海的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种所谓的代价,再联想到施有仪那个怪人之后,他总是觉得,这所谓的代价,也许会是秦昭的生命。
周过海是把秦昭当自己亲生女儿一手养大的,他突然有些舍不得让秦昭走向原本就属于她的命运去。
秦昭轻笑一声,想要缓解尴尬的气氛:“力挽狂澜?有必要说的这么严重吗?老头,你不是故意吓唬我的吧?”
周过海也跟着秦昭一起笑,他也真心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梦,全都是假的,一直到亲眼见到许多东西之后。
周过海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边,刚拿出打火机,想要点燃这根烟的时候,却忽然想到秦昭不喜欢烟味,想了想他又把烟夹在了耳朵上。
之后两个人之间突然变得沉默了起来,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周过海希望秦昭永远不要见到施有仪,这也是他冷脸旁观秦昭一直努力设法想要找到自己亲生父母的原因。
可惜,就像当初周媚所说的那样,秦昭一定会走上属于她的那条路,这是命运的安排,旁人左右不了,有时候不是你做选择,而是命运的那双手提前选择了你。
周过海唯一能做的,也只剩再给秦昭扫清障碍,再多帮一帮她,起码让她未来的路不要那么难走。
外面忽然下了雨,一轮弯月高悬在天空,雨滴淅淅沥沥地落下来,砸在秦昭身边的玻璃上,雨点的声音实在是太大了。
***
李鹤亭难得的见到了施有仪。
这还是自秦昭离开之后,他第一次见到施有仪。
这一次见面依旧是在他小时候生长的地方,他所站的位置,恰好就是秦昭来的那天所站的位置。
他的嘴角下意识勾了勾。
施有仪轻咳了两声,拉回了李鹤亭的思绪,这段日子,施有仪肉眼可见的老了,这是从前李鹤亭从来没有见到过的场景。
施有仪这一次把李鹤亭叫了过来,但也仅仅只是让他站在自己的对面,并不说话。
一直到李鹤亭的脚有些麻了,深吸一口气,悄悄挪动脚步,施有仪才转动那个电动的轮椅,转向李鹤亭,看向李鹤亭的时候,施有仪的嘴角带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笑看的李鹤亭心里发慌,他曾经无数次亲眼目睹,施有仪脸上挂着这样的笑容,然后亲手处决了那些她一手养大的孩子。
施有仪脸上的笑容每一种代表的意义都不太一样,这是李鹤亭跟在施有仪身边这么多年私下里偷偷总结出来的心得经验,他需要时刻观察施有仪的心情,已作出相应的反应,这是他的生存之道。
很多日子里,李鹤亭都会梦见施有仪这张脸,梦境之中施有仪正对面的主角一直都是他自己,永远都是他自己,而每当施有仪宣判他的死期之后,他就会从梦中猛然惊醒。
施有仪明明是笑着的,但眼神却是冷着的。
她问李鹤亭:“先前那批骨珠,是从老地方找来的么?”
李鹤亭点点头,手心冒出一层冷汗。
李鹤亭回答的毕恭毕敬:“上次去的时候,那老板还絮絮叨叨地讲了不少废话,话里话外说的意思不过都是现在管控太严格,那些老物件难找得很。”
说完之后李鹤亭小心地观察着施有仪脸上的表情,好在她除了眉头微动之外并没有什么异样。
李鹤亭继续说了下去:“我觉得这老板不过是仗着和我们合作多年,找个借口想要多赚些钱罢了,说句不好听的,那些东西,除了我们还有谁会收?这个老板太贪心了点儿,妈妈,你就没有换个人的想法吗?”
施有仪脸上的笑一直没有变过,她笑着摇头:“人用久了,总是有些舍不得的。”
说完之后施有仪意味深长地看着李鹤亭,这眼神看的李鹤亭心里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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