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浅想回答不怕,但身体却十分诚实地表达着自己的抗拒。
她甚至闭起眼来欺骗自己,可身子却依旧僵硬地没办法挪动一下。
她的沉默到底还是让元鸷停下了继续靠近。
他转而伸手轻抚她的脸颊,低声说道:“如果害怕,可以直接拒绝我。”
林未浅睫毛轻颤了颤,她睁开眼,眼底已经带着些许湿意。
“拒绝?”
不论是寒露还是王府中的教习嬷嬷,她们都不曾说过洞房花烛之夜她还能开口拒绝。
然而元鸷就是这么说了,嗓音低沉平缓,宛若学堂中教书先生对学子循循善诱着说:“是,拒绝,只要你不愿意,只要你开口说不要,我就会停止。”
林未浅很少拥有选择的权利。
从出生到现在,几乎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样好不好,你愿不愿意,包括这一回代替长姐嫁到鄞州,父亲也都是下达命令的口吻。
元鸷的话让她第一次生出拒绝的勇气。
“我,我不愿意!”
林未浅匆忙说出口,说完又本能生出些害怕来,担心他会生气不悦,忙看向他解释道:“我,我没有准备好……有些害怕。”
元鸷听完,不仅没有不高兴,反而神情有些愉悦。
“这就对了,日后再遇到自己不喜欢不想做的事,直接说出口。”
林未浅怔怔地看着他,心里莫名生出一种被老师肯定了的欣喜。
“嗯。”
元鸷正过身子,阖上双眼:“好了,睡吧。”
“……哦。”
林未浅没有动,依旧侧着脑袋偷偷地看他。她以为自己会很不适应两个人同床而眠,可当她看着元鸷的侧脸时,却忽然发觉她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抵触。
或许这和元鸷与传闻中截然不同有关。
林未浅不由地对京城中那些有关元鸷的传言感到不满,他哪里有他们说的那样可怕。
这也让她下定决心以后绝不仅凭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去断定一人的品行。
她想得入迷,完全没察觉身边的人重新睁开了眼。
“怎么还不睡?”
低沉的声音响起。
林未浅一惊,抬眼正好对上元鸷的视线。
“我……”
她总不能说自己在想他的事,于是犹豫了下,说:“方才我吃得有些撑,一时还睡不着。”
元鸷稍稍一默,而后翻动过身子转向她:“那一碗面确实有些多了,以后吃不完不必勉强。”
林未浅乖乖点头,小声应道:“我记得,你说过要主动开口。”
不想要的,一定要自己开口说不。
这是他刚刚教过她的。
元鸷勾了勾唇,想到什么:“胃吃撑了不舒服,有一个法子可以解决,要我帮你吗?”
林未浅现在已经对他有了基本的信任,听到这话不带半分迟疑地点点头:“什么法子?”
元鸷却没有立刻说明,反而再次确认:“你当真要我帮忙?”
以林未浅的性子,断然是不愿意麻烦别人的,可面前这个人却让她生出或许可以试着开口的念头。
“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她低低地说道。
元鸷眸光不易察觉地深了几分,薄唇翕动:“算不得麻烦。”
林未浅好奇地看着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法子,然后就见二人身上盖着的衾被动了动,没等她意识到什么,肚子上忽地一重。
一只大手隔着里衣贴在她小腹靠上的位置。
林未浅惊得差点直接坐起来,但元鸷却像是早料到了她的反应,在她动作之前温声道:“别动。”
林未浅微僵着身体,紧张地看向他:“你,你想做什么?”
她之前明明说了不愿意,他应该不会反悔才是……
元鸷对上她的眼睛,一下便猜到她的心思,眉头微挑:“你莫要多想,这法子是曾经军中一位大夫教给我的,很是管用。”
林未浅闻言,疑虑稍稍退去了些,只是面上仍有点尴尬。
“那,那要怎么做?”
“首先……”元鸷顿了顿,掌心在她小腹上轻轻一动,“你得先放松下来。”
林未浅的脸红得都能滴血了,连身体都不自觉地颤了下。
“我,我放松不下来……”
元鸷并不着急,平缓的语气里带着点哄慰:“没关系,你闭上眼,想想自己经历的最开心的事,然后不要去想我在做什么。”
最开心的事?
林未浅闭着眼,努力去回想。
可想了许久,她都想不起过去有那么一件值得称“最开心”的事。
“想到了吗,是什么事?”元鸷忽然问道。
林未浅一怔,脑海里闪过什么。
“烟火……”她忽地开口,嗓音轻软,“几年前的上元节,我看见了非常非常漂亮的烟火。”
“是吗,真的非常漂亮?”
元鸷不动声色地追问。
林未浅轻嗯一声,一边回忆一边说:“那是一种五色烟火,炸开来的时候就像海棠花盛开时一般夺目。”
五色烟火,上元节……
元鸷垂眸凝着林未浅的面庞,低沉磁性的声音仿佛蒙上了一层薄雾,幽幽地在黑暗中响起——
“你说的让我都忍不住想瞧一瞧了。”
林未浅默了默,没有说话。
她的确见过那么一场绚丽夺目的烟火,可也仅仅只有那么一次。
那是四年前的上元节,她原本与过去每一年一样待在自己的小院,但临近傍晚的时候,寒露忽然过来找她。
寒露能来小院,自然是得了长姐的授意,说是今年京城长安街灯会将会燃放五色烟火,是难得一见的场面,务必要让她也跟去见见世面。
整个林家从年节开始就没人记起过她,除了厨房每日送来饭食,无人会过问她的事,更不用说喊她去逛灯会。
只有长姐一人,还能在这种时候想起她来。
哪怕不是事事惦着她,却也足以让她心生感激。
那时,她跟着寒露第一次走出了林宅大门,也第一次见识到长安街上的繁华。
可也正是因为大街上的欢闹熙攘,让头一回上街的她同家人走散了。
当时她才十二岁,又因为身子弱吃得少,看起来和十岁出头差不多的模样,站在街上几乎是被人群给淹没了。
她着急地寻找长姐和寒露,就是在她如此不安又茫然的时刻,五色烟火在漆黑的天空中倏然绽开。
她愣愣地抬头,被惊艳地立在原地迟迟未动,连走丢后的恐惧都暂时忘了。
直到烟火落幕,周围人群散去,她才记起自己还没有找到家人。
迟来的害怕让她再忍不住,一下哭出声来。
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家的……
林未浅想要继续回忆,可元鸷温柔的手法让她困意渐起,在脑海里浮现出某个身影的那一刻,她忽地睡了过去。
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帐中响起,元鸷垂眸看去,神色深沉而又复杂,只是这一切皆掩藏于暗夜之中,无人得知。
……
翌日,林未浅早早醒来,睁开眼时,发现身侧的人已经不在。
寒露得了允许,进屋来服侍林未浅,见到她安然无恙的瞬间,暗自松了口气。
“昨夜……可还好?”
林未浅还有些不大清醒,坐在镜台前缓了会儿才道:“还好。”
“王爷待你如何?”寒露特意压低了声。
林未浅想到昨夜元鸷给自己按揉肚子,微红着脸说:“王爷很温柔,也很有耐心。”
寒露不由感到诧异,这和她今早在外撞见的是同一个人吗?
然而下一刻她就看见了镜中林未浅的神色,那副略带着害羞的模样让她一瞬间明白了什么。
“这样便好,莫说这王府,便是整个鄞州,只要你能和鄞王好好相处下去,日子应当不会难过。”
当然,若是能顺利生下个孩子,地位自然也能更稳固。
不过这话,寒露并没有说出口,毕竟才第一天,孩子什么的也的确是早了些。
林未浅不知道寒露有所误会,反而点点头:“我应该能和他好好相处。”
说着,她又想到什么,问道:“对了,王爷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人影?”
寒露将一支金累丝梅花簪别进她发间,回道:“王爷在前院池子边的空地上练剑呢,从开始到现在,估摸着有半个多时辰了。”
鄞王府占地极广,里头坐落了不少院子,而其中最大的当属鄞王自己所住的栖逸院。
栖逸院前院有一片不小的池塘,此时恰是盛夏时节,池中荷花开得正旺。
林未浅简单梳妆一番,纠结了一会儿还是打算过去看看。
寒露有些迟疑,以为她是想念鄞王了,劝道:“也不知王爷什么时候结束,不如还是在屋里等吧,也快到用早膳的时候了,想来王爷应该很快能回来。”
林未浅却并不是着急见元鸷,只不过有些好奇他练剑时是个什么模样。
旁人都说鄞王杀敌斩将以一敌百,但他们从未亲眼见过他挥刀持剑的模样,她听了太多传闻,今日只想自己亲眼见一见。
“我就去看一眼,远远的,不让人瞧见。”
她记得昨夜元鸷说的话,鼓起勇气又说了一遍。
寒露见她眼里饱含期待,也硬不下心再拒绝,只得点头:“既然去看,那自然是要大大方方地过去,还必须要在府中下人眼前露面,绝不能躲着。”
林未浅闻言,眼睛亮亮的,点头应道:“好!”
两个人走出寝屋,顺着寒露所说的方向一路过去。
沿路遇到几个府中仆人,林未浅也都好好扮演着“林未清”的模样,步子沉稳地走着。
很快,二人拐过一道月门,栽满荷花的池塘便出现在了视野里,与此同时,元鸷手持长剑,一招一式行云流水的身姿也落入了林未浅的眼中。
她忍不住弯起唇角,抬步就要朝那人走去,却不想眼前忽地白光一闪,一柄长剑横在了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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