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情况如何?”
元鸷脸色冷沉地看向府医,语气里显然没有太多耐心。
府医收回脉枕,抬头示意寒露将林未浅的手放回衾被中,而后才起身回禀,道:“王爷,王妃应是路途劳顿没有得到比较妥当的休息,再加之有些水土不服,引起了低烧。”
元鸷闻言,神色稍稍一松,但很快,他又想到早上的事,问:“王妃今早食欲不振,可是低烧的缘故?”
府医颔首道:“低烧的确会让人暂时没有食欲,不过王爷不必太过担心,只要好好服药,多加休息,这病自然能好,只是……”
府医微微一顿,看了眼寒露,有些欲言又止。
元鸷睨了他一眼,开口唤寒露:“你带上方子,随徐管事一同去抓药。”
寒露未察觉到二人神色异样,接过府医给的方子,离开了寝屋。
等到屋子里没有旁人,元鸷才问道:“你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
府医点点头,他看向躺在床榻陷入沉睡的林未浅,说:“娘娘的低烧不算严重,可下官诊脉后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问题。”
元鸷一张脸紧绷着:“是什么?”
“娘娘她……似乎患有体寒之症。”
“体寒之症?”
府医解释道:“娘娘体质虚弱,脉象无力,阳气不足,易受风邪寒气的影响,自然也比旁人更容易得病。若是下官没有猜错,此症怕是娘娘生来便有,不易好转。”
“不过只要多加调理,多少也能改善一些,但……下官需得先了解娘娘过去是否用过什么药,如此方能找到最适合娘娘的方子。”
元鸷面沉如水,视线紧锁着床榻上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府医也是王府中的老人,十分了解元鸷的脾性,他知道他已经将他的话听进去,遂不再多言,拿起药箱告辞离开。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寒露随徐管事带着药回来了。
元鸷让寒露留下,由徐管事亲自去煎药。
他不放心别的人。
寒露一开始没有多想,还以为是林未浅苏醒了这才特意叫她进去,可谁知到了里屋一看,发现床上的人还是闭着眼安静睡着,并无要醒来的痕迹。
她心里正觉奇怪,突然,身后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
“你家娘娘在闺中……可得过什么病?”
寒露吓了一跳,慌忙转过身回:“娘,娘娘从小身子比一般人弱,但,但并没有得过什么病。”
她反应很快,知道府医诊过脉后定然知晓林未浅的身体底子,若说她如常人一般强健,必然会被揭穿,不如承认林未浅体质虚弱。左右这远离京城的鄞州也无人知晓林家长女的情况到底如何。
不过她心思机敏,也知身子弱可以,但若真得过病,定然会让鄞王心里生出疙瘩,说不定还会开始厌弃林未浅。
于是她承认一半,否认一半。
寒露自以为她反应迅速,伪装得也很好,却不想元鸷在听完她的话后面色更为阴沉。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家娘娘可曾得过什么病?”
“想好了再回答。”
最后几个字他刻意压重,犹如寒冬冰霜拂面,让寒露在炎炎盛夏竟猛地打了个颤。
她慌忙跪下去,道:“奴婢当真不知道娘娘得过什么病,老爷还有夫人也不曾为姑娘传过大夫看诊!”
她既已经说了自己不知,那就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否则不仅是林未浅得病的事,光是她撒谎隐瞒就足够让面前的人治自己死罪。
况且她说的明明是实情,过去在林家她不曾听过三姑娘得过什么病,府里也没有大夫时常往来。
不过鄞王绝不会无缘无故询问此事,以老爷夫人对三姑娘不上心的程度,莫不是她当真……得了什么奇怪的病?
元鸷垂眼看着跪在地上将脑袋压得极低的寒露,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所以你是说堂堂尚书府竟不给家中女儿治病,是吗?”
寒露手心直冒汗,声音发颤道:“娘娘性子温和,也不喜欢让旁人为她担忧,再加上平日里生活起居皆有人照料,或许正是因此老爷夫人才没有发现不对劲……”
不管如何,绝对不能让人知道如今嫁到鄞王府的新王妃在家中根本无人照看。
假如被发现,那必然会被人怀疑林未浅的身份。
元鸷听着这话,心下冷笑,面上却看不出信还是不信,只冷声道:“看来还是我鄞王府的错了,让从未生过病的人都突然犯病了。”
寒露哪敢接这话,低着头不作声。
“你是王妃从林家唯一带来的贴身丫鬟,本王不会杀你,但若是今后再同过去一般对王妃不上心,那就莫要怪本王不留情面了。”
寒露松了口气,忙叩首道:“奴婢定会尽心尽责照顾好王妃的!”
元鸷眼神冷漠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人一离开,寒露当即瘫坐在地上,浑身使不上力。
她还以为自己要躲不过了呢,不管是被发现身份的真相,还是因为没有照顾好林未浅,她都可能会被鄞王一剑杀死。
她还没忘了先前在书房看到的那一幕呢。
那一团砸在地上的血肉模糊的身影说他原本是个人谁敢相信。
若不是她身体底子好,只怕也要和林未浅一样吓得晕过去。
想到林未浅,寒露不由转头看向床榻。
对于林家这位三姑娘,在这次替嫁之前,她其实并没有多么熟悉,偶尔几次见她也都是因为大姑娘吩咐。
家中过节,老爷夫人是从不会想起传三姑娘去前厅一起用膳的,也只有她们大姑娘偶尔会记起这么一个妹妹,便吩咐她去将三姑娘一并喊来。
她起初心里是有些不愿的,她听过有关三姑娘的事,知道她是夫人陪嫁过来的丫鬟所生。
不管当初是什么情况,对于夫人而言,那个丫鬟就是背叛了自己,她心里有怨,对三姑娘不闻不问也算是人之常情。
寒露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一开始并不希望大姑娘和三姑娘有什么接触。但大姑娘自小被教得极好,善良知礼,觉得不管三姑娘出身如何,她总归是自己的妹妹,再则大姑娘在家中十分受宠爱,由她找来三姑娘参加家宴,老爷夫人即便心中不愿也不会过多责怪。
不过最近几年,大姑娘却是很少再这么做。
一来她自己开始忙碌起来,二来她也发现了老爷对三姑娘的厌恶。
每次老爷见到三姑娘,轻则斥骂,重则体罚。
一次两次大姑娘没放在心上,可三次四次她就渐渐觉出不对。
她没办法劝阻自己的父亲,只好放弃再去找三姑娘。
寒露在这次替嫁一事之前其实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林未浅了,自然也不知她是得了什么病,又是何时得的病。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慢慢从地上爬起,站起身走到床边。
“王爷看着待你还算不错,或许由你嫁到这里也算是好事。”
寒露安静地在林未浅身边守着,不多时,元鸷便带着府医回来了。
因为过去林未浅没有好好医治过,府医便只能先用最温和稳妥的方子给她调理身子。
等到一个月后再看情况修改方子。
寒露又出门去抓药了,这一回是跟着府医一起,寝屋里很快便只剩下元鸷一人。
他坐在床榻边,沉默不语地望着林未浅,眼底情绪就像是被一团雾气笼罩,让人看得不真切。
徐管事端着汤药走进屋中。
他扫了屋里一圈,没见到寒露,便道:“王爷,我让人寻个丫鬟过来伺候娘娘喝药吧。”
元鸷转头看去,顿了顿,伸出手:“给我。”
徐管事一愣,有些犹豫,但还是将碗递了过去。
“出去吧。”
元鸷淡声道。
“是。”
徐管事转身离开,可走出里屋前还是忍不住侧头瞥了眼床边。
王爷对这位王妃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更为看重。
他拧了拧眉,面色有些不安,但终究他并没有说什么,沉默地走了出去。
屋里,元鸷先将林未浅扶起靠坐在床头,而后才拿起瓷勺,一点一点给她喂药。
也不知是不是药太苦了,即便昏睡着,在药入口下咽时,林未浅仍皱起了眉,一张小脸都快揪到了一起。
元鸷被她这无意识地反应逗笑,忍不住又喂一口。
虽然感觉到了苦涩,可林未浅还是乖乖地咽下每一口药,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哪怕心里有不同的想法,为了不拒绝别人,也能默默忍受。
吃完药,元鸷给林未浅擦了擦嘴,这才重新扶着她躺下。
而这时,徐管事匆匆折返。
“王爷,简统领来了,说是要与您商讨过几日巡营的事。”
每年大暑过后,元鸷都会安排在鄞州城外东西南北四营巡行视察,今年也不例外。
他看了眼安静熟睡的林未浅,犹豫片刻后站起身。
“让他直接进来。”
徐管事一愣,从未质疑过元鸷决定的他,第一次反问:“在这里?”
元鸷睨了他一眼:“自然是在外间谈。”
“……”
这有什么差别?
徐管事心下虽有不认同,但还是没办法反驳元鸷的决定。
很快,北营统领简衡由徐管事领了进来,而此时,元鸷已经坐在外间等着。
简衡见到座位上的人,立刻拱手道:“末将拜见王爷!”
简衡是个粗人,打小在军营摸爬滚打,嗓音粗得像一头牛,一开口,连地板都震了震。
元鸷眉头深深皱起,不悦道:“你就不能轻点说话?”
简衡蓦地一愣,轻点说话?
这还是王爷第一次这么要求自己,他有些奇怪道:“王爷,末将这说话说惯了,怎么轻点啊?”
一开口还是那个样子。
元鸷眉头皱得更深了,以前没觉得这声音竟有这般烦人。
“说得慢一些,声音自然就下来了,你不会?”
简衡一笑,正想开口,却被元鸷狠狠一瞪。他意识到什么,忙闭了嘴,伸手重重在嘴巴上一揉,这才勉强压低声,问:“王爷,末将倒不是不会,就是奇怪您这是怎么了,以前也没见您这么嫌弃我啊?”
虽然元鸷没有直接说“嫌弃”二字,可是个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眼里的意思。
简衡是个武将,但被这么训斥多少有些委屈。
元鸷瞥了他一眼:“这里是本王寝屋,本王王妃正在里面歇着。”
话落,面前的粗汉子明显一愣,旋即又想起什么,大手在脑门上一拍:“哎哟,末将给忘了,您昨日刚刚大婚,末将还吃了席呢,嘿嘿嘿……”
没有“嘿”完,元鸷又是一记冷眼。
简衡头皮发麻,立刻闭上了嘴。
屋子里总算安静了些,元鸷不想与他太过废话,直接道:“巡营的事,你做本王副手,可有为难?”
简衡脸上挂着笑,小声道:“王爷有心栽培末将,怎么会为难。”
“嗯。”元鸷脸色这才好转一些。
“对了王爷,那何令的事……”
何令正是今早来找元鸷的那位北营副统领。
“他已经死了。”
元鸷面色平静。
简衡闻言,除了一瞬间的惊讶,也很是镇定:“他怕是从三年前就被北祁的人策反了,前前后后递了不少消息出去,若不是这一回露出马脚,怕是还能继续骗下去。”
元鸷抬眼看他,意味不明道:“你平日除了练武,也多少跟着军师学学兵法,这些手段计谋需得你自己平日留意观察才能发觉,北营交给你,莫要让本王失望。”
简衡听得一脸感动,忙正色道:“末将一定好好学,不辜负王爷信任!”
两个人说着,又立马讨论起了巡营的事宜。
里屋,林未浅动了动身子,茫然地睁开眼。
帷帐还没换下,一片朱色让她心里猛地一跳,眼前闪过一道血肉模糊的身影,深深地刺激着她的大脑。
意识顷刻间回笼,昏迷前发生的事也涌现在脑海里。
林未浅本就苍白的脸显得更为脆弱。
就在这时,隐约的谈话声从外间传进来。
“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明日一早……”
出发?
元鸷是要去哪里?
林未浅有些疑惑,缓缓转过头看向外间方向。
可是隔着帷帐还有一扇屏风,她根本看不见什么。
好在外面人很快谈完话,安静了片刻,屋子里就响起一道脚步声。
林未浅看着元鸷合上屏风,一步步朝床榻走来。
帷帐被拉开,果然,男人目露意外。
“你醒了?”
元鸷在床边坐下,视线在她脸上来回扫着:“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林未浅听出他话里的关切,唇角轻抿,摇了摇头:“没有不舒服。”
元鸷一默,没有揭穿。
而林未浅也马上转移话题:“我这是睡了多久?”
“……两三个时辰了。”
“啊。”
林未浅意外:“那已经是下午了。”
“嗯,”元鸷问,“你饿吗,我让人给你做一些吃的送来。”
林未浅其实还是没有什么胃口,但她不想让他太过担心,便点点头:“我想吃点粥。”
元鸷点头,将徐管事喊进来,让他吩咐厨房熬一点粥,再做一些开胃的小菜。
等徐管事离开,林未浅这才发现寒露不在。
她不由问:“王爷,寒露去哪儿了?”
元鸷微一沉默,再抬眼却反问她:“你可知道自己身患寒症?”
林未浅一怔,眼底旋即浮现出一片茫然之色。
“寒……症?”
见她这个反应,元鸷一时竟不知是该生气还是心疼。
“你从小就没有一点察觉吗?”
林未浅垂下眼,衾被下的手已经不自觉拧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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