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献身和舍命
白时寻的目光黏连在修长脖颈,收回双臂时掌心似有若无轻蹭腰侧护封。
灵压渐渐消失,应心瑭回过身,听白时寻解释道:“抱歉,上人淬元却邪境,会有控制不住真力的时候。”
“那我能帮公子什么?”
应心瑭琢磨一下,“君子道淬元存真,一定是将不符合五德的去芜。逍遥道呢,是要将影响自在的去芜吗?”
“是呢。想要特别的心情,就不再逍遥了。”
“去掉一切特别的心情?那不是无情道吗?”
“不一样的。”
白时寻向躺椅边走去,“无情道认为一切尘缘皆是芜杂,逍遥道不这么认为。强行割舍,不过是另一种执念,岂能逍遥。”
“那逍遥道如何看待尘缘,又怎么淬元存真呢?”应心瑭跟在后面问。
“倒空执念,虚己对待。若是偏要沉溺尘缘才能逍遥,未尝不是存真。”
“虚己?非真实的自己?沉溺也可逍遥?那还去芜却邪干嘛?”
应心瑭晕了,逍遥道真缥缈,传闻无极门掌门分不清是自己梦见了蝴蝶,还是闯入蝴蝶梦里。
白时寻转身,见到一脸茫然的少女,抬手碰了下团髻上的粉紫桃花发饰,有些不好意思道:“你可别想太多,本就是胡思乱想的年纪。术士,发挥自己所长臻至望尽境就好。”
他稍稍低头,极快地凑到柔软半圆微尖的耳垂边轻声道:“帮我刻个符印。”
“好说。公子你把符文给我,阵盘用我的吗?”
应心瑭不明白公子说得这么神秘作甚,不过还是一口答应。她跟着秦勉修习阵法,刻印阵盘是个熟手。
她低头想找个成色好点的阵盘,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抬眼语无伦次:“公——公子!刻印阵盘,你脱衣服干什么?”
“刻在我身上。”
白时寻褪下雪上蒿渐变水绿外衫,轻薄里衣似被水浇透般紧贴胸膛,左右两点浅粉柔挺半遮欲露。
“刻——刻在身上?是什么符印?有何作用?”
应心瑭偏过头,知道人体不过两百零六块白骨,可映在眼里的到底是半裸皮相。
白时寻向两边扯了下轻透里衣开襟,倒在躺椅上,指了下脖颈:“从这里开始,不要下错刀。”
应心瑭握紧白时寻递过来的短刀,一只手撑在躺椅扶手上,一只手颤巍巍举着刀。
“不行,公子,我没试过在活人身上下刀子刻符印。”
白时寻抬手按住躺椅扶手上的手背,细密长睫颤了又颤,语气可怜兮兮。
“有魔印在,会吞噬法力,旁人帮不了我。心瑭,你要让我自己来?嗯?”
“我——公子你等下,我有办法了。”
应心瑭最近见过向莲在学宫医馆清理缝合伤口时,先将人脸挡起来,这样眼里只有伤口。
白时寻见少女忙活着,去床榻上扯来衾被纱幔,将他开襟之外的身体严严实实包起来,最后眼前一黑,头脸被外衫罩住了。
“......心瑭?”
“公子别说话,我要忘记你是个人。”
白时寻听见命令似得口吻,在黑暗中阖上双眸,早知如此,何必脱衣。
下刀位置,在脖颈逆鳞上,顺着往下刻印,直至两侧肋弓相交的鸠尾。
将近四盏茶功夫,应心瑭执刀耗尽真力,完成最后一划符文。
她颤抖的手掀开水绿衣衫,见到一张苍白呆愣有点委屈的脸。
“公子——好了。这个符印究竟有何用?”
白时寻往日恰如白柔蒲公英的目光,掺了几丝冷白月光,天生微翘的唇角,没了笑意。
“无极门掌门,忘了哪只蝴蝶是真我。虚己游世,孰能害之。”(1)
应心瑭不太懂,顾名思义,我都不是真的我,谁又能害到我。
她心中一阵慌,“公子,真的你在哪里?”
“心瑭,不要害怕,我是真的。虚己境界是无极门逍遥道真人境,我只是要将最特别的所思所想,倒空在你刻下的符印里,帮助自己淬元却邪。”
“还有这样的悟道符印啊。”
应心瑭思索——
忎峄门修行君子道,灌输道德准则,框定是非对错,以此淬元却邪。
无极门修行逍遥道,倒空执念**,虚己无思无虑,以此淬元却邪。
全真宗无情道为了不沾惹尘缘,杀债主证道就够奇葩了,逍遥道下个印记,将最特别的心情一股脑倒进去,躺平懒得管,不遑多让。
诸子百门,各行其道,千奇百怪。
“公子,疼了这么久,我帮你拿点仙露斋馐吧,你想吃什么?”
“听你的。”
“哦——欸?”
应心瑭倾身,好奇盯着白时寻细微神情,仔细一想一脸吃惊,无所思无所想,说穿了不就是一点脑子都不动嘛!
“这么看我做什么?”白时寻盖上衾被,疑惑问道。
“你说听我的?不是吧公子,你这就无所思无所想了?万一别人骗你,你也听别人的?这怎么行?”
“想什么呢你?”
白时寻拿过折扇往团髻上轻轻一敲,“我是用符印辅助修行,暂时体悟不执不迷。唉心瑭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不如你试试符印的效果?”
“怎么试?”
“你问问我愿不愿意,跟你立契结缘。万一真有人这么问我呢?我无意识下,会如何回答。”
“白时寻,你愿不愿意,跟我立契结缘?”
“听你的。”
白时寻见少女愁眉不展地吓得一退,执扇半遮薄唇,挡不住的轻笑一波一波憋在喉间。
“坏了,我真想不了那么多呢。”
“白前辈,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唔——那我认真考虑,可好?”白时寻一语双关。
应心瑭在想别的,“公子,这是无极门掌门教你的吧,你还是仔细问问如何使用这个符印。”
“霜飔印。”
白时寻临时起了个名字,蝴蝶尚且歇花蕊,霜风无思最绝情。
他扯扯唇角,凉凉一笑,好赖她还怕他被人骗走了……
无极门掌门这么多年就琢磨出这么个符印,或可让他不执不迷,暂时免受吞噬欲念的魔印侵扰,尽量恢复神通,应付大敌当前。
霜飔印总比忎峄门那种当头棒喝的精神压制好受,只不过可能真有别的不良症状,毕竟除了他也没人用过。
待两人喝完仙露吃完斋馐,白时寻听应心瑭说起那只小蚌妖,答应让其留在玄鹤岛。送别时见到猫妖,忽而想起应心瑭说喜欢抱毛茸茸,不喜欢摸凉腻腻。
凉腻腻见天洗澡多干净,毛茸茸有什么好摸的,掉毛还容易招虫子……
未等白时寻弄清这是何种心情,逆鳞下符印显现,如霜刀刮骨毒瞬间割裂,似秋风扫落叶迅疾收拾,又小心翼翼包成一只小蝶蛹,半呵护半束缚。
往后与之相干的此类心情,在霜飔印中日积月累,丝丝缭绕,层层缠裹,不是彻底闷死其中,就是挣开破茧成蝶。
“心瑭,你这就走吗?”
白时寻低头望着寒潭倒影,霜飔印将一个完整的自己割裂成两个虚己,一个清醒地睡着,一个糊涂地醒着。
“公子,我还要去斗法场看比试。”应心瑭知晓今日轮到桃止山白桥比试,这是很可能对她有敌意的人,她自是要关注一下,免得被算计了,不知道怎么对付。
她悄悄看了眼身边的公子,不想说得太明白,尽可能将别人往坏处想,她不觉得有错,但不认为多好,特别是在逍遥世外的人面前。
“那我也去。”
“好啊。”
斗法场内,应心瑭见到白时寻有玄黄门弟子接待,分开后直接钻进自己宗门队伍中,经过三轮比试之后,她见白桥登上斗法江心岛。
白桥赢得轻松,百千灵峰观客不知内情,只见到一名纤尘不染的女修,不知怎么就赢了,甚觉无趣。
应心瑭暗忖,名家修者白桥给对手做了个什么局,轻易就让那名全真宗无情道弟子崩溃认输。
观客们看热闹,更喜欢斗法激烈的比试,对名家修者兴致缺缺。其余大多数宗门比试选手,却对名家神秘术法留下印象,奈何连猜测的头绪都没有,不明白两人到底怎么用神识斗法的。
等到今日最后一场比试结束,应心瑭邀请蜀山剑派慕菀华相见用晚膳,除了自己身边四个同门,顺便拉上一起修习阵法的百里倩作陪,碰见医修黄彤今日轮值便也叫上,好奇无情道弟子到底怎么输给名家弟子的端木嘉,生拉硬拽叫上楚堂。
这一饭局,八个人有一半,面面相觑。
慕菀华、黄彤、周孟夏、楚堂,互相之间就没说过话。
有应心瑭、隋俞和百里倩那就不一样了,等酒楼上斋馐的功夫,三个人东拉西扯,开始讨论学宫前辈们。
在应心瑭和向莲给大家沏茶的时候,百里倩扫了眼周孟夏,忍不住道:“要说上一辈引人瞩目的前辈,那还得数公主的师尊啊。”
周孟夏一脸骄傲,“这还用说,当年平生一剑郁峥嵘的溯光君,谁人不知。”
百里倩押了口茶,语调升高:“你师尊当年一夜风流,还生了个孩子——”
嘭!
周孟夏将茶盏砸碎在饭桌上,气到拔剑:“百里倩,你再胡言乱语议论我师尊,别怪本公主砍了你。”
“上菜了上菜了——大家先用。”应心瑭戳了下百里倩后背,又将周孟夏的剑柄按回去,赶紧息事宁人。
这边她冲慕菀华歉意地笑笑,那边百里倩还不住嘴。
楚堂感受到看过来的目光,听阴阳家弟子问道:“哎你是全真宗的雷灵根吧,听说你师尊当年手刃一妻一妾参悟无情道哪。”
“你都哪里听来的?”应心瑭一脸震惊,又想捂嘴又想听听。
隋俞小声道:“这些学宫不少人都知道,就我们宗门平日不让随便议论人,什么修真界的重大往事都不知道。”
楚堂使劲挠了挠头,不少人都这么传,但这不是真的。
他见旁边的向莲一脸惊恐,解释道:“是那一妻一妾互相嫉恨两相谋害致死,我师尊才看破红尘悟道。”
屋内安静下来,应心瑭松了口气,这是请慕菀华的饭局,打起来可怎么好。
正当她将特地给慕菀华点的两道斋菜放过去,又听百里倩说话了。
“黄医修啊,据说你们宗门谢家有位真人,当年是书香道士,奉献自己得了机缘,用蜃珧灵珠洗经伐髓是吗?”
应心瑭听着,这事和谢家有关,她见黄彤点了点头。
百里倩冲应心瑭使了个眼色,更加得意,好像在说,看吧,不论你请谁来,我都知道这些宗门的惊天密辛。
应心瑭五人没将这事当个惊天密辛,因为在肥国救灾时知道了,只有慕菀华佩服道:“怎么奉献自己的?不惜性命杀了蜃珧?除妖卫道,吾辈楷模。”
黄彤看看一心除妖的蜀山年少女道士,再看看五名没什么想法的儒门书生,语出惊人:“并非舍命,而是献身。”
向莲比慕菀华还疑惑:“献身和舍命,这不是一个意思吗?”
应心瑭扶额,她好像懂了,当年谢家真人拿取蜃珧灵丹,另有隐情啊。
“当年怎么回事儿啊?”她问黄彤。
引用:
(1)《庄子·山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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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献身和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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