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急个什么劲

姜遣还站在不够宽敞的四角凉亭内。

眼前轻灵身影嗖一下就跑走了，又站在那里对着白时寻的背影，看呆了。

欺人骗世，装神弄鬼，道门做派。

这是儒门对道门一贯的基本印象。

姜遣曾经在妄情劫中记起，自己不只修行过儒家一门，对别家多有宽容。

然而，他得承认，于应心瑭这般年纪的少年而言——

对比儒门朴素着装行事规矩，如无极门此类的逍遥道，别有仙味。

应心瑭仔细看了看白时寻，并不见他有身体不适之态。

又见白时寻站在桃花树下，挥了下扇子好像在等什么。

一阵清凉的小风帮衬，白时寻衣袂飘飘，连带略低开襟间贴在肌肤上的小剑坠饰也晃荡了两下。

他满意极了。

应小友很懂他，他就是在等风来。

应心瑭玩闹地用掌风给白时寻加了点戏，让他更像天外飞仙。

掌风一收，她走过去：“也没很久，才离开宗门四天，白前辈你怎么找过来得？”

“才四天吗？可我觉得自己一个人过了好久呢——姜公子，别来无恙。”

白时寻对着应心瑭说话像是蝶梦未醒，余光见到径直过来打扰之人如梦方醒。

姜遣走过来恭肃施礼，道：“有劳白前辈，过来帮忙善后。”

他刚才观察到，那只黑蝴蝶在白时寻出现之际就化为虚无。

这竟然是术法幻化的黑蝴蝶，他一点都没看出来。

白时寻的神通到底是什么？

白时寻略一低头回礼，抬眸间又卡了一下才直身，一举一动极尽雅致。

“善什么后？”

姜遣看向就爱问的人，简单说道：“战后清理。”

白时寻补充道：“主要是那些精兽有毒的残尸，还有斗法毁坏的草木。我没什么事儿，就代替别人过来了。”

应心瑭又在心里记了一笔，斗法要清理战场，以免误伤别人；还要恢复草木，保持生态良好。

“白前辈，你怎么样？”应心瑭看了眼白时寻胸口魔印所在的位置欲言又止，不好在没有结界的情况下说太多。

她抬眼见白时寻细长如蚊子腿儿的眼睫轻眨，听见一句“我没事，你放心”。

本想告辞不打扰姜遣和前辈接头，她又听见一句：“心瑭，我出来之前，你四经**考试放榜，你——没合格呢。”

“怎么可能！”应心瑭气得连蹦两下。

白时寻直眉微蹙，怜惜地哄道：“我带你去散散心好不好？”

“回去找你郑师姐问清楚考试评判标准。”姜遣像是空气一样待在旁边，突然伸手按在应心瑭后肩衣领上，压着人往前走了两步，收手一刻还推了一把。

白时寻广袖中抬起的手，抓了个空。

他敛手于衣袖中，另一只手翻转折扇，捏着扇柄散淡地敲了下自己的肩头。

“姜公子，何必如此，回宗门再学也不迟，差这半天一夜？”

“就她那样的，当下最想知道败在哪儿。”姜遣望着跑得跟脱兔似得身影，示意白时寻自己看。

未等白时寻回过头，他又问道：“白前辈，神通恢复得如何？”

白时寻笑而不语，走向四角凉亭，坐在应心瑭刚才坐过的石凳上。

等姜遣跟进来对坐而下，一只黑蝴蝶幻化飞过又消失，设下结界。

“白前辈神通，我等难以窥见玄机。看来魔印破除，也是计日程功。”姜遣刚才按住应心瑭脖颈的手半握拳，尚有真实的余温。

“但愿。”白时寻轻笑，觉得坐下的石凳分外舒服。

“方才观主请来的雨仙，是你？”

“同是道门中人，帮他香火旺点。”白时寻微讶，姜遣还管这个。

他忽而想起，刚才应心瑭嫌弃“雨仙”下得雨太少。

“大雨涤尘，细雨润物，方能缓解鲁国南边儿干旱。三日，应该够了。”

白时寻说话的同时，凉亭结界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白公子道法自然，出神入化。”

白时寻看向说话凝练周全的姜遣，暗道司星序还算知趣，要是像宋且那样强行说他有儒家风骨，那可就讨厌了。

整整三日控量的细雨！

姜遣思忖，白时寻当年能与剑魔一战封印寂灭剑，必然身份不一般。

“道家真传，可能召唤真仙？”

“姜公子，你宋师叔要是知道你这么问，会不会罚你自省。”

白时寻说笑一下，正色道：“真仙下凡，自古有之。”

他见到姜遣听得认真，转而说道：“戏文说了，不是奉诏，就是思凡呢。”

姜遣刚有了一点血色的脸，顿时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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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那边素日不会与人多聊的姜遣，竟然邀白时寻对坐闲说。

这边，应心瑭听着郑原的解释，又想气又想笑。

“提前交卷，还要倒扣分啊。”

应心瑭无语凝噎，她算好了写完大半，合格还能有富余。

谁知道因态度不端正，直接扣到不合格。

不过没关系，这个月还有一次重考的机会，不提前交卷就妥了。

自信地笑到一半，她翘起的唇角就定住了。

她能想象回到宗门，端木嘉肯定会带着一帮人笑话她。

当时提前交卷有多潇洒，回去之后就会被嘲笑得多惨。

“啊——”应心瑭一下子仰倒在床榻上，想着到时候要怎么控制好力度揍端木嘉。

“应少仙，你怎么了？”向莲见应心瑭一会愁一会笑，一会儿又目光灼灼，坐过来担忧地问。

“想起一个人——郑师姐，许师兄带着端木嘉，到底干什么去了？”应心瑭坐直问道。

“叶行在鲁国，处理一桩家养神兽伤人事端，不知为何与鲁国一位大夫的公子起了冲突，许师兄赶过去看看。”

应心瑭听到这里，也有些猜不透，许子庭到底还有什么猫腻。

反正她有姜遣给得画中仙护着，回去好好修炼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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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遣与白时寻话不投机半句多，客套一下各自离去。

屋内，真灵龙宾在砚台里的清水里泡澡，见到主人又抱怨：“自己没恢复好，非要画符，还榨干我最后一滴墨焰，你急个什么劲儿。”

姜遣端坐在屏背椅上，在龙宾喋喋不休间，已经入定凝结真元。

青瓦水边桃花笑，白茶深巷有人等。

姜遣清醒地踏入烟花三月的水巷，在白茶雾气缭绕中，依然能感觉到，前方就是自己翘首以盼的人。

那个人好像也在翘首以盼，待他走近起身相迎，神色傲气凛然，似嫌他来得慢。

龙宾甩着尾巴，将砚台里的清水扑腾到书案上。

不知道主人入定看见了什么，只见向来萧萧肃肃的人，闭目还带着笑意。

是她。

姜遣穿过白茶的清香，见到梦寐以求的模样，听到令他怦然心动的话：“公子，说好了，你当我夫君。”

夜阑珊，桃花院落绒绒雨，垂柳窗边淡淡风。

姜遣从入定中醒来，深沉的眼底尽是柔情。

“你怎么忘了，你让我做你夫君。”

他站在窗边，眸色渐深渐润如夜雨。

他哄好了自己，心爱之人远在青云之上，不是扔下他只是仙凡有别。

他下定了决心，要么死在求证新道半路，要么飞升青云之上见到她。

“只有我记得啊。”姜遣的声音，比四月的桃花雨还轻。

旧榆木潮湿的窗台沿儿上，一滴滴地数着时间。

一滴泪一刹那，两滴泪一弹指，三滴泪百年过。

深邃坚毅双眸化作温润暖玉，流得是泪，淌得是笑。

日微亮，天已晴，满地桃花无人惜。

应心瑭正在练短刀，等着其余人收拾齐整出发。

“应师妹——”这一声轻喊，嗓音略哑，语调缱绻，余音绵长。

“早啊姜师兄。”回应之声，如风吹碎玉，和熙温暖，尾音玎玲。

姜遣不由自主走过去。

眼前人长身玉立，眉目飞扬，正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