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不死会相逢

应心瑭转头看向姜遣，有些激动：“公子说有。”

姜遣心口快要透不过气，迎着稚气未脱的目光，说道：“能影响别人想法的术法，并不稀奇。就算结果一样，表现形式也是千差万别。”

给白时寻用的禁术，是他于生死之际，在妄情劫中参悟，与忎峄门无关。

白时寻左手握扇，轻轻敲着桌角。

“心瑭，怎么问起这个，难道有人对你——”

“不是我啊公子，是我遇见的。那人用一本书册法器，还把我和周孟夏、隋俞卷到书里去了。”应心瑭想起来还有些惊魂未定。

“卷到书册里，还灌输想法。姜公子，你觉得诸子百门哪家最爱捧着本书册，还好调教别人这那的？”白时寻意有所指。

“白公子，仅凭这点，不能指认任何一家。”姜遣就事论事。

白时寻轻笑，姜遣竟然改口了，也不纠正应心瑭叫白前辈了。

稀奇，怎么就妥协了？

应心瑭顿时想到，该不会是儒门中人干得吧。

线索太少了，卓钧、白棋和上官翀都死了。

花雪和白桥一样，一问三不知。

剩周仲斐和周季辉受不明术法影响，认为上官翀是命定之人。

只是她们俩精神还不甚好，不知以后还能不能想起什么细节。

应心瑭转而想到，那三人死时均是血肉被吸干的样子。

公子魔印压制不住时，会被侵蚀血肉化为白骨。

姜遣顺着应心瑭的目光，也瞥向白时寻衣襟低开的胸口。

如他所想，应心瑭说道：“姜师兄，那三个人死时，和公子魔印压不住时有些像啊。”

姜遣神情凝重：“有这个可能，他们修炼得是当初剑魔留下的魔功。”

白时寻抬眸说道：“阴阳家已经推演，剑魔再现，为祸人间。执剑人可斩杀之。”

他右手骨节平滑的五指一握，手心里多了个发饰。

“也不知道这执剑人在哪儿呢。

应心瑭听白时寻语调轻蔑，好似不抱什么希望。

眼睛跟着骨秀手掌上移，感到发髻上轻轻一按。

白时寻仔细观赏一下，说道：“团髻不适合戴发簪，用这个。”

他看着应心瑭抬手摸了摸发饰，密长睫毛颤了颤。

这一个多月碍于姜遣禁术的“打压”，他不得不清心寡欲，闲来无事干脆抠下鳞片，炼化成一枚发饰。

姜遣瞅着白时寻给应心瑭头顶左侧团髻边，别上一枚粉紫色桃花瓣儿小发饰。

应心瑭顺手就拿出青铜小镜照来照去。

剑魔当然是由执剑人和真人们解决。

她只是一名中境术士，交代完该交代的，该照镜子就照镜子。

姜遣看着年少的人，轻易就被一枚绚丽发饰转移了注意力。

他只好回应白时寻：“诸子百门弟子参加比试，总能选出执剑人。”

白时寻不以为然道：“聚集那么多弟子去剑魔可能出现的地方比试，出了事可怎么好？”

应心瑭没觉得执剑人比试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毕竟明年就要比试了，七十二剑式她只练成两个，刺和绞。

还在照镜子的她，听见姜遣温润的嗓音：“青云之上真仙忘情，熙来攘往凡人常情；以情为剑证道，正在吾辈修者。”

以情为剑证道？

应心瑭看向姜遣发呆，她练剑只是因为没得选，还没好好想过剑意。

听周孟夏说，战长老告诉她，每个剑修都要有自己的剑意。

白时寻见到应心瑭热切地望着姜遣。

这个年纪，很容易对儒修的大放厥词上头。

姜遣目光直白，对视下温声道：“你不是还要回去沉浸。”

“对。”应心瑭听见姜遣催促，快速收起青铜小镜，道别离开。

姜遣没看离开的背影。

多照会儿镜子当然没什么，可是那发饰不是他送的。

白时寻过了一会，慢声慢气说道：“贵宗外院弟子修习安排，纵然不比内院弟子紧张，也不轻松。照会儿镜子你也管？”

姜遣顺口反驳：“她自己跟我说得，不能耽误回去修炼玉人桩功法。”

剩下的自不必说，应心瑭只是抽空来看下白时寻。

“这么着急修炼，还非要抽点空来看我。”白时寻忍不住笑道。

言外之意不多说，能让应心瑭挤出时间的只有他。

应心瑭早就出了结界。

路上感慨修炼玉人桩功法，要沉浸下去在经脉凝成一颗颗结晶状的真力元，那可真是慢得很。

她现在还是个“满身瑕疵”的白璧桩，在面对将一丝一毫真力运用到极致的叶行时，讨不到什么便宜。

若是她能更好地拆分控制真力，就可以将一招破防斩，变成无数把能破法防术的小飞刀。

应心瑭回到惜时六院，还去北舍跟风灵根的叶行探讨了一下。

叶行人高马大的身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一掌风刄能敌神通眼就算了，还想分散真力刮针风下刀雨，让不让人活了？

叶行将想一出是一出的人赶出去。

他做散修时，窝在只有阴风灵气的暗洞里，自然而然也就练成了阴风剑气。

他出手不浪费一丁点真力，全往经脉要害深入。

力求不给对手留一丁点活路，也尽可能留存真力保全自己。

与应心瑭那样凝聚全力一把招呼出去，截然不同。

应心瑭回到舍内进屋，继续沉浸。

对她来说内生真力就这么多，分散之后杀伤力太小，一招杀人才合算。

她又不像叶行，叶行风灵根里存着大把真力可以分散使用。

不大的小院里，各人有各人的修行缘法。

周孟夏抽剑出鞘入鞘，只想快点打通玄窍，给钟离宥下战书。

司空绾接到了天巧门宿然的传信。

她当初接近任自舟，对任自舟的身份了解不少。

任自舟是封国前国君的次子，他兄长如今继位，三弟难道就没有夺位之意吗。

司空绾给宿然一条计策，彭国与封国早晚有一战，倒不如先让封国兄弟阋墙。（1）

向莲细心照料着即将盛开的优昙花，期待明日三位好友过来一起守夜观赏。

南舍这边四个人都很安静。

东和北两舍，各有两名弟子没过适应期。

东舍还剩端木嘉和叶行，被安排到和北舍钟离宥、隋俞同住。

此时，端木嘉、叶行和钟离宥等三人，被隋俞的动静吵得不得安宁。

“隋俞，你蹦跶什么！” 端木嘉不客气。

“你锤什么门，鬼上身啊。” 叶行说话粗暴。

钟离宥不吱声，听见同舍有两个同门，都开门向隋俞那屋喊。

隋俞嘿嘿一笑：“抱歉了兄弟们，我刚做美梦啦。担待担待啊。”

……

隋俞刚才还在屋内入定，他能感觉到天地造化之气灌顶，然而总是不能令自身才气元与其对接相嵌。

失望之余，摊在床上，他听见一声呵斥——

“这就放弃了？”

“谁？谁啊？”

“别找了，你看不见我。”

“那那那——我我你你——你是传说中的随身老爷爷!”隋俞语无伦次，在床上蹦下蹦上还不够，握拳哐哐砸门。

“我不老。”

“随身老叔。”

“说了我不老。”

“随身老哥。”

“再说一遍，我不老。”

“随身老弟。”

“别用老字！”

“随身小弟。”

“.…..”

看过不少修真界奇闻杂谈的隋俞，被舍友吼了两声之后，终于冷静下来。

“欸我说，我明鉴引气之后，一直不能打通玄窍，是不是因为你？”

随身小弟暗道：不是因为我，是因为愿望种子。

但他让隋俞听见的却是：“没错。因为我需要真力，让你听见我说话，所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怎么可能这么笨！”隋俞抬手将喷涌的眼泪抹在衣袖上，等着随身小弟的补偿。

“所以，你吸了我那么多才气，耽误我开窍，要补偿我什么？”

还没开始了解宿主编排人生的随身小弟，沉默一会儿现编道：“你这一生原本浑浑噩噩——”

“但我遇见了你。”隋俞一点都不着急。

“对，你遇见了我。”

缩在愿望种子里的小说家弟子心中骂道：我连梗都没想好，更别提细纲了。

“我暂时不能和你沟通太久。但我可以先告诉你，未来你——”

“未来怎么着？你能帮我当选执剑人，斩杀剑魔，飞升真仙。”

“没那么远。你很有女人运，周孟夏、应心瑭和向莲都会喜欢你。”

随身小弟搪塞说完有点懊悔，这不还是给上官翀的话本，会不会被隋俞听出来。

“这不能吧，她们仨怎么可能——欸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感觉出来了。”隋俞想入非非，不断抠相处细节。

愿望种子里的神念不再出声。

果然，让资质差的小子修软饭道总是没错。

随你想干什么，多接触她们，我才能根据三个小女修的性情量身定制话本，用上小说家三大咒术——穿书引，重生章，攻略卷。

吸收到的强烈愿气越多，愿望种才能早些生根发芽，占据宿主成为宿主。

-

寸毫峰上，圆月依旧，看上去还是上次那团月光。

没人知道，姜遣也准备了发簪和衣物送给应心瑭。

他照着妄情境中想起来的模样，买好了简约束装利落发冠。

可是，应心瑭爱穿层层叠叠的衣衫，喜欢眼花缭乱的发饰。

姜遣按时入定，醒来执笔蘸墨。

落笔红尘来去，字词怎能叙旧。

五日后，姜遣想着，应心瑭下堂后应该得闲。

到了惜时六院才知晓，应心瑭已经离开宗门。

前一日，应心瑭在屋内读着花雪的来信。

屋外厅内，端木嘉大喊：“绾绾呢，绾绾怎么走了？她不是过适应期了吗！”

周孟夏打断向莲对端木嘉的安慰，将嚷嚷不停的人撵了出去。

向莲望了望司空绾那间空屋子，心中有些不舍，即便司空绾也没和她说过几句话。

应心瑭依旧在屋内看传信，听见向莲开门问司空绾去哪里了。

她冲向莲摇摇头：“她也没告诉我。”

相遇之人互为过客，不同只有时间长短，差别无非看谁惦记。

应心瑭相信，师父一定也惦记过她。

向莲一双杏眼湿润润，尖尖的下巴一低，轻薄似莲花瓣的脸上，就啪嗒掉下两串泪。

她离开家来宗门时舍不得家人，想到自己若是没过适应期也要走，一样舍不得。

应心瑭也不知道，向莲怎么就哭了。

她倾身拍了拍向莲的手，声音轻快：“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2）

她另一只手还捏着花雪的传信，在向莲抽抽搭搭缓气的时候，看到一半气道：“这什么人，竟然敢在胡国胡作非为！我得去会会。”

“你家乡胡国，出什么事了？”向莲脸上还挂着泪痕。

应心瑭飞扬的双眸一翻：“我先去找左长老。”

她之前在费国见过花雪，就请花雪回庄国海王宗后，顺便去邻近地方不大的胡国送封信。

花雪就将橘树里邻居的回信传过来给她。

信上说，胡国这一年半田地产粮越来越少。

邻居问她，去哪里了还没回来，有没有混饱肚子的活计，带带橘树里大家伙儿。

这还不算，竟然有人冒充仙人在胡国传谣，献祭少男少女可以缓解胡国贫瘠。

一派胡言！

早在九年前师父带她留在胡国，就一直教胡国人修建水渠改造耕地工具。

胡国人怎么可能相信，献祭少男少女就能缓解土地贫瘠这样的荒谬之言。

应心瑭立刻跑去跟左小白说明情况，告假要走。

左小白捋着美髯考虑，这种事一般都是道门散修为了钱财干得。

胡国距离姜国太远，又邻近不受教化的荆国。

跨越这么多诸侯国，这只能算应心瑭的私事。

他问应心瑭：“胡国距离姜国可不近，这一来一回耗时不短，你才刚正式入门，不想修完授业道基础**，早日成为内院弟子入吗？”

应心瑭斩钉截铁道：“在出动中修行，出动就是修行。”

她也知道，复礼堂不太可能派人过去。

宗门给不给支援，她管不了那么多。

那是师父安置她生活的家乡，她至少先尽快回橘树里探一探。

或许只是个别骗人的假道士，那她自己就能解决。

引用：

（1）兄弟阋墙，出自《诗经·小雅·常棣》。

（2）[唐]白居易的《重寄》：萧散弓惊雁,分飞剑化龙。悠悠天地内,不死会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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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不死会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