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窗,一夜未眠的文渊周烧火做饭,热菜上桌,刚摆好碗筷,溪鹤便牵着花生花苓落座。
花生没睡好,眼睛哭得比花苓还肿,打着哈欠道:“我白伤心了,想着你要哭天喊地,日日夜夜地难受,还打算陪着你多住几日。”
花苓嘁道:“你就是不想带孩子,才不想归家,你去缠溪鹤,让她多收留你几日。”
溪鹤此刻端着饭碗吃得正香,文渊周还盛一碗养身汤,一口一口地喂她。
听花苓言,她连忙抓住文渊周过分关怀的手,答道:“反正隔壁有空屋,你就多住几日,我们三一起玩。”
“不行啊!”花生摇摇头,偷瞄文渊周几眼,垂首羞答答道:“我可能要成亲了。”
“咳咳咳!”
溪鹤和花生被吓得一激灵,饭菜堵在咽喉,胀得满脸通红。
花苓灌了一口热汤,顾不得难受,急忙问道:“什么?你怎么要成亲?你要嫁给谁?”
溪鹤也想问,却被文渊周一把扣住后颈,只得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清茶。待饭菜下肚,喉间舒畅,才追问道:“谁?李哥哥?该不会是那个李哥哥吧!”
文渊周原本雅正地倚坐在侧,闻言指尖微顿,眼睫几眨,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溪鹤一张一合的唇上。
花生头低得快要到桌下,声音也很细小:“嗯。”
“你羞什么啊?”花苓扯着花生的衣领将人提起,在她耳旁唠叨:“你与他才相识多久?可知他家中有几口人?往来结交何人?祖上可有基业?囊中有多少银钱?往日所作所为,可曾打听过?来日可有想法?为人品性可曾细查?”
“这些若都不知道,就怕是别人蒙骗你年少无知,你这坏丫头,怎的这般不知轻重?”
这些话虽是责问花生,可一旁的溪鹤脸色也不好看,她瞄一眼身旁装模作样的文渊周,眼神好似在说“点你嘞!”
文渊周轻轻抠弄溪鹤掌心,含笑不语,惊得溪鹤心都在痒。
“你们别担心。”
花生拽住溪鹤和花苓的手,认真道:“我们已相识两年有余,我和他有过商量,他家只有他与母亲,没其他亲戚朋友。他家祖上还算富贵,可惜多年前落难,如今靠着教书为生,收入足以养活我们二人。”
“他人很好,对我也极不错。”
溪鹤还是不放心,摇头道:“不行,我不安心。我想登门拜访,我想瞧瞧他。”
花生思索一会儿,才道:“也行,你们见了他就会知道,我绝不是姑娘所言的色鬼,他是个顶好的人。”
话说着说着,眼神又飘到文渊周身上,脸色绯红。
溪鹤不知意,眼神在二人之间打量,问道:“你还有隐瞒?”
“不不不……”花生连耳朵都烧红,急得将脸埋入花苓怀中,闷闷道:“我和他已经认识两年,你们才认识一年多。”
溪鹤没明白,花苓也不解。
不过,第二日她们便什么都明了。
第二日。
花生领着花苓溪鹤,还有绝不放心溪鹤出城的文渊周,提着大包小包前往“未婚夫”所住小村——上河村。
这个村子就在花生她们村的上游,离得并不远,她们乘船去便可,一日便可来回。
小船即将靠岸,溪鹤靠在船栏张望,天色晦暗,河道旁的水草灰黄,一副焦苦模样,扰她心乱,总感觉有坏事发生。
乌云流动,一缕明光洒入水岸之上。
一声呼唤传来:“这里!这儿!”
声音温柔爽朗,给这天地枯色给予色彩。
快要停岸的船歪歪扭扭地晃荡,船上人纷纷蹲坐,溪鹤一个趔趄,整个人栽进文渊周怀中。
清雅的木质香擦过她鼻尖,她下意识攥紧他的衣袍,仰头说道:“你站得真稳当,我也想习武,文渊周,你教教我,好不好?”
“好。”文渊周轻轻揉弄她的眼尾,妻子眸中映着的粼粼水光,比长河碎影还耀眼,可他的思绪却飘到另一番武功。
“当心脚下,此处路滑。”船刚停稳,先前那道温润的声音又响起。
花生睡眼惺忪地钻出船舱,关切道:“你也小心,别掉进河里。”
男子嗓音裹着暖意融融,将长河冷意驱散:“无妨,我已识得水性。”
溪鹤听这问答,便猜出此人身份,他应该就是花生的李哥哥——李漼。
循声望去,身嘴角的笑意凝滞,眼眸映出来人模样。
此人与文渊周颇为相似,乍看之下,倒比血脉相连的文景宣更削死他的手足。
同样的高骨深眼,文渊周如渊如月,高不可攀,他却温柔灵动。同样的玉面生辉,文渊周冷情矜贵,带着令人不敢逼视的凛冽,他却带着几分青涩纯真,显得和蔼可亲。
气质难辨,身形却差异极大,文渊周强骨健体,如巍峨孤山,雅姿美仪。他却瘦弱低矮几分,如林中清冷小竹,略显幼稚。
可就是这几分未脱的稚气,让他与溪鹤记忆中的旧人更为贴近。
李漼一时怔住,花生多次说过,有个男子与他容貌极为相似,却比他多了几分沉稳气度,要他收敛些孩子心性。
当时只当是花生激励他的玩笑话,如今亲眼得见,才明白那番描述竟还是含蓄了。
溪鹤被吓住,此人模样……好像……可不知为何,明明他更像,可她就是生不出面对文渊周时的前尘灌顶、死生倒错的悲戚。
甚至,还悄然生了几分心虚,文渊周,不会猜疑我吧!
天地倾倒就在这一瞬,文渊周不知溪鹤此刻的心意,他只知,她的欲远比爱更强烈。
眸色森冷,死死攫住李漼单薄的身影,真该死啊!怎么长这番模样!
许多年不曾显露的杀欲攀上眼底,攥着溪鹤肩膀的手忽地力道失控。
“痛啊!”溪鹤怕打他的手,疼得眉头紧蹙。
可落在文渊周眼中,倒成了另外一番意思,溪鹤对他的爱欲来自旧人,如今,这份爱欲也要给别人了吗?
“文渊周!”花苓提着包袱钻出船舱,见溪鹤疼得厉害,气得上手扒人:“你掐疼她了。”
文渊周瞬间掩去杀意,化作一声低哑的“疼吗?”
指尖轻轻揉弄她发疼的肩头,悔意与占有欲在他胸腔里撕扯,最终被溪鹤一句话唤醒——“文渊周,他和你,长得好像。”
和我吗?文渊周刚生出的杀意瞬间消失,又是一副贤夫模样。
花生在一旁抠耳朵,虚心道:“我就是不知怎么说,你看吧!就是这么回事。”
“见鬼!”花苓这才看到李漼,震惊的目光在他与文渊周之间飞速闪烁。
花生扯着溪鹤的衣袖,急言:“我认识李漼时,你与文渊周还未相识。我不是存心隐瞒,我早说过他们很像的!没说清楚是怕你们误会,以为我是因着文渊周才寻的他,更怕你们觉得我对文渊周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溪鹤现在知道花生羞红脸的原因,也知她乱生的小心思,丢下句“傻丫头”,便拽着那快要维持不住贤夫模样的文渊周往岸上去。
花苓摇头道:“你这长不大的孩子,皮相不过是层壳子,心思不用在正途上,倒整日瞎琢磨我与溪鹤怎么想。”
李漼强压下怀疑与恐惧的心绪,温声道:“花生确与我说过多次长相相似之事,是我未曾上心,今日这般情形,反倒惊着你们了。”
溪鹤兴致勃勃:“还挺有缘。”
话音刚落,她便觉得文渊周似乎又暗淡了几分。
-
上河村,李漼家。
溪鹤猜测李漼家穷,但望着漏风竹屋,简陋家具,还有屋内传来的妇人咳嗽,才对“他家的穷”有了完全的认识。
来到屋内,几人先去左侧房间拜见李漼的母亲。
屋内软榻旁,放置一小柜,柜上一陶瓶,瓶中插一小绿花,鲜翠欲滴,软榻之上,铺着厚毯棉被,其间躺着一人,便是李漼母亲。
“母亲,花生携好友上门拜访,给你带了些药材,我先收着,就不拿给你瞧了。”李漼轻轻扶起妇人。
溪鹤等人这才看清她的模样,一位瘦弱的病美人,少许白发,却夺不去她的风采,细长眉毛压着水润眼睛,眉目间的柔情病态,引人心疼。
几人俯身见礼,李漼母亲微眯着眼,冷冷道道:“我不想见客,漼儿,你好生招待他们,别失了身份。”
“母亲,花生她——”李漼提醒道,话被打断。
“你们出去吧!”她的母亲始终望着窗外,未舍余光给她们。
李漼面色难堪,看了一眼低头不语的花生,又对着母亲说道:“我与花生已经找人算了日子,母亲,我们不讲究那些礼仪。”
“滚!”她母亲一把推开他,闭眼不语。
李漼领着几人来到正屋,温声道歉:“抱歉,母亲并非刁难你们,她不想我与花生就这般草草成亲,没有三书六礼,没有盛大婚宴,她只是想的太多。”
“是啊!”花生搭腔道:“我前几回来,姨都对我特别照顾,只是在我与李漼决定成亲之后,她才生气不理人的。”
溪鹤不解,没有三书六礼,没有盛大婚宴,这对男方而言,不正是一种轻松吗?为何还要生气?
她望向李漼,花生曾言,李漼祖上富贵,不幸落难,如今见他的母亲貌美,肤如凝脂,年轻时必定倾国之姿,绝不是穷人家能养出的模样,恐怕不是一般的富贵。
李漼又与文渊周长相相似,是巧合吗?可天底下哪来的那么多巧合,难不成,与文氏有关?
李漼和花生蹲在竹门外的泥巴地上烧水泡茶,二人眉来眼去,蹭手闹气,正是情浓时。
这番美景,落在溪鹤和花苓眼里,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可心里的忧虑却没少一分。
文渊周也极为反常,他那双惯常假情假意的眼眸少有的离开溪鹤,久久停留在李漼母亲的房门外,长睫低垂,眸间流转着晦暗不明的思绪,罕见地露出几分真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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