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一刻,东曦既上。
天穆野群山环伺,襟江带湖,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
越野车霸气甩尾,腾起一缕呛人青烟,粗粝路面上残留黑色刹车印。
车刚刚停稳,副驾驶里立即窜出一道迅疾的身影。
“哇...呕...”许知州蹲在路旁的一小簇灌木丛里,唇色苍白如纸。
车窗缓缓被降下,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吹来一阵凉风,裹挟着湿润的土腥味,驱散了车里的浊气。
叶清影神闲气静地倚着半阖的车门,挺翘的鼻梁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副墨镜,沉吟道:“诺,许公子心心念念的桃花源。”
乌启山步子有些急,作战靴直接蹚进积水潭里,溅起了点点泥泞。
许知州接过矿泉水漱了漱口,“咕嘟咕嘟”几声,水渍在衣领处晕开一团深色,他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我我这是胃寒,不是晕车。”
其余两人不置可否。
相较于昨夜的熙攘热闹,今天行动组三人略显孤凄。
远处山水如墨,近处回荡着草虫的清音复奏,并无异样。
许知州眉心微蹙,忽而抬头,忽而颔首,对着手机上的照片反复比对,不可置信道:“这他娘咋可能是同一个地方嘛。”
乌启山凑近瞟了一眼,社交软件上特意用黑体加粗的标题赫然醒目——【二月春日游,盘点不得不去的盛世桃源!】
在重重滤镜加持下,照片上呈现出一派花团锦簇,春光潋滟的景象,但实际上。
“实际上,这拢共就五棵桃树。”叶清影轻轻啧了声,修长纤细的手指在许知州眼前晃了晃,“上车,回了。”
许知州浅浅地嗅了嗅,妄图寻找到桃花存在过的证明,除了感受到那股直戳肺腑的冷空气,其他的一无所获。
山间天气变化莫测,天空变得波谲云诡。
他扒拉着观景平台的栏杆誓不松手,“啊!三小时就来这一破地儿!”
幽深的山谷传来阵阵回响,乌启山掏了掏耳朵,捏住许知州后衣领,像老鹰拎小鸡儿似的把他扔在了真皮座椅上。
气温骤降,飘起了细密的雨丝,浮空多了些乳白的薄雾。
“混蛋。”许知州瞪了多管闲事的乌启山一眼,指尖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不多时,那条推文下多了一条评论——【人在桃花源,真的很漂亮,大家不来要后悔!】
叶清影左眼皮重重地跳了两下,侧面是湍急的流水,耳畔充斥淅沥的雨声,她猛踩了一脚油门,总觉得这气氛很熟悉。
车辆折返,抵临垭口时,已是大雨倾盆。
蕴着巨大冲击力的水流顺着倾斜山体横冲直撞,从一侧的悬崖直坠而下,哗哗哗的泄着,泥水携着粗砂碎石漫过路面,聚在低坳处,通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
行至跟前时才勉强看清,急刹来得很猛,人差点被甩出去。
许知州忍着胃里翻腾的恶心,低叱了一句:“靠,真是活见鬼了。”
“出山还有其他路吗?”叶清影沉吟道,单手握住方向盘,指尖轻轻敲击着手腕。
“等我查查。”许知州自告奋勇搜起了地图,不一会儿抬起头来,面色铁青,手机金属背板重重磕在窗舷上,“信号只有一格。”
叶清影弓着身子往窗外望了一眼,冷声道:“信号塔应该被冲断了。”
“小师叔,我下去搬石头。”乌启山人狠话不多,利索地脱了外套跳下车,裸露在外的手臂包裹着一层薄薄的肌肉感。
雨声搅着风声落在林间,呜呜的,像极了低吟的悲鸣。
还没等叶清影回过神来,许知州也叽叽喳喳地叫嚷道:“我也去我也去。”
伴随轰隆一声巨响,叶清影脸色陡然变化,唇抿成一条直线,背脊肌肉不自觉绷紧,心中怒骂一声。
轰了一脚油门,轮胎在湿滑地面艰难辗转,尖锐锋利的碎石嵌进后轮胎,“砰!”一声爆破响,几吨重的山地越野失了控,一百八十度旋转漂移,狠狠地砸在山体上,恰好挡在乌启山右侧。
副驾驶的许知州软趴趴的,耷拉着脑袋失了知觉。
接着是一记闷沉的撞击,一棵大树被拦腰截断,倾倒在车顶,铝合金凹陷进去,挡风玻璃瞬间裂开了蜘蛛纹,而崖边也被坍塌了一大块。
在风雨的操持下,危机突变不过是须臾之间的事。
由于剧烈撞击的原因,叶清影被挤在充盈的气囊之间不能动弹,胸口被咯得隐隐作痛。
若非叶清影果断,否则此刻乌启山估摸着已命归黄泉。
乌启山心间充斥着后怕,凌乱地抹了一把雨水,一边用力捶着变形车门,一边焦急呼喊道:“小师叔!许知州!”
“小师叔!小师叔!”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着,不知是不是雨水侵染的缘故,眼球略微凸起,布满细密的红血丝。
“我没事。”隔着道车玻璃,声音显得滞重沉闷。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乡音的吆喝,嗓音浑厚沙哑,“喂!小伙子在搞啥子?”
对于乌启山来说,这不亚于天籁之音,他眼前一亮,应和道:“老乡老乡,过来帮帮忙!”
中年汉子听罢,急忙撂下手里的锄头绳索,朝着身后高声道:“搞快来,这有个小娃娃要帮忙!”
除了手臂略有些酸胀,叶清影无甚大碍,听到门外窸窣的动静,微微松了口气。
“卡得太死唠,只有先推出来。”汉子与同伴敲定了救援办法,立即展开行动,“小伙子,你去车头那边哈。”
“来来来,一二三!使劲!”随着剧烈晃动几下,车已经被摆正位置。
“小姑娘,等哈我喊你踹,你才动哈。”汉子说道。
“好。”叶清影指节叩响窗户三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随着内外协作,不大的工夫驾驶座的车门就被卸了下来,只是许知州的状态不容乐观,额头肿起一个包,还处在半昏迷的状态。
乌启山拧着剑眉,唇抿得很紧。
“雨这么大,你们几个娃娃要是不嫌弃,跟我一起切躲哈雨。”汉子爽朗道,他的面庞黝黑,脊背略有些佝偻,指甲盖有几处翻起,缝里是长年累月劳作积攒下来的黑色。
一片赤诚,淳朴亲切。
叶清影眸光微暖,拾掇了后备箱里的物什,轻声道:“那打扰了。”
汉子突然有些拘谨,摆了摆手,连声道:“小事情,不打扰不打扰。”
沿着岔路口一直往上,半山腰突然冒出来一个宽阔的平台,四周用铁皮封死,用朱红色的油漆标识着安全标语,尽管下着滂沱大雨,路过的时候隐约能听见机械的杂音。
“到了!”汉子眼角堆起褶皱,指了指那一排整齐的临时工地用房。
无意间一瞥,叶清影猛地刹住,铁皮圈起的上方凝起一团浓稠的黑雾,隐隐泛着令人心悸的气息。
“淋了雨,喝点热水驱驱寒。”汉子擦了擦濡湿的掌心,拿了两只干净碗,从嫩绿色的塑料水瓶里倒水涮了涮,这才小心翼翼的重新盛满。
“谢谢。”叶清影心不在焉地接过,待她再回首想一辨究竟时,那团雾忽然就被冲散了,化成雨水坠落,滴滴渗进土壤里。
乌启山轻轻地把许知州放在塑料凳上,扶正他的头,问道:“老乡,这附近有医院吗?”
“哟。”汉子用破布条子擦了擦水,回道:“医院没有,村卫生站倒是有。”
乌启山眉头舒展,接着就听见汉子说道:“不过电缆断了,手机没信号,我刚才就是出去检查,没想到遇见你们几个倒霉的小娃娃......”
据他所述,村子虽说算不得远,但飘着雨,下山的泥巴路险峻陡峭,若没有当地人带路,更是难上加难。
热情的汉子还想介绍点什么,搁在饭桌上的对讲机发出阵阵刺耳的电流声,“老余...过来看看...”
“来咯来咯,莫催。”余老汉随手套了件汗衫,脚步匆忙地往外面走。
他前脚刚走,叶清影就从背包摸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天盘略凸,地盘稍凹,象征天圆地方,天盘中央嵌着指南针,中宫太极对外分八宫,定向辨妖。
乌启山迷茫道:“小师叔,这是?”
叶清影无暇顾及他,将罗盘平摊至掌心,站在房屋对角线交点处,正对房门,背靠山脉,指针微颤开始剧烈转动,最后停在了东南侧。
只一瞬间,叶清影微微蹙了蹙眉,表情略有些凝肃。
募地,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凌乱的脚步,铺天盖地的呼喊,地板和房梁轻颤,方才还各司其职的工人,似乎全都朝着这一方涌了过来。
而后便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唤:“舅舅——”
余老汉一只鞋被踢飞老远,他瞪着眼睛,毫无生气地倒血泊之中,后脑勺硕大一个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鲜血,然后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喧闹声愈发嘈杂,不少怜悯的目光都注视着身形单薄的少年。
“真死了?”
“没气了,可不就死了。”
“人倒霉喝口凉水都塞牙,哎!”
叶清影也顾不得人多,正想往里挤一挤,手腕突然被扣住,一丝丝凉意顺着肌肤往上攀爬,所到之处激起一层战栗。
她转头,瞥见一道半虚半实的身影。
女人红衣蹁跹,长发倾泻如瀑,幽幽道:“别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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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天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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