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招魂咒

“南禺。”叶清影像是反应迟钝似的,用极轻的调子反复念叨了好几遍,被子被拧成一条粗长的麻花,狭窄的单人病床不时冒出些异响。

村中央的空地上还杵着一根招魂幡,南禺足尖轻点,悄然落于顶端,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小院儿,红唇轻启:“你方才听清楚了吗?”

白狗四肢短小,叶清影虽然也想与她并肩而立,但无奈只是在地上胡乱扑腾。

四周空空荡荡的,陷入一片死寂。

这家伙在搞什么?

南禺蹙了蹙眉,敛神颔首,一只浑身泥泞的小棕狗映入眼帘,倒是活泼得紧,就是瞧着脑袋缺根筋,她噗嗤笑出声,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清脆的笑声传到当事狗的耳朵里,仿佛变了种味道,白狗几不可查地身子一僵,随即猛地扎进水洼,欢快地翻滚,喉间发出声声低鸣,又过了几分钟才慢腾腾地爬上来。

叶清影操纵着牵丝傀,一本正经道:“抱歉,刚才不小心睡着了。”

言外之意,刚才是狗不是我。

南禺眼底的戏谑一闪而过,自上而下打量她,体贴道:“这么累的话,要不你先休息?”

“不必,我还坚持得住。”叶清影依旧是淡淡的语气,白狗端坐在草坪上,背影看起来虎虎生风。

南禺弯了弯眸子,嘴角也掀起浅浅的弧度,“随你。”

叶清影张了张嘴,呵出一口热气,多的话说不出口。

真是太丢人了,她侧卧在床上,脸深深地埋进枕头里,殷红的唇上留有一排清晰的牙印,肌肤泛着滚烫的热意。

南禺温声把问题重复一遍。

叶清影正色几分,清了清嗓子道:“听见了,但没听清,像是在念经。”

难得叶队也有老马失前蹄的时候,方才她只顾着捣乱,却没想到被抓个正着。

巷道口出现一道步履蹒跚的身影,隐匿在漆黑的夜色中,脚步一瘸一拐,肩膀一高一低,“笃笃笃”的盲杖声由远及近,再逐渐消失不见。

“是招魂咒。”南禺掀了掀眼皮,掩下一抹厉色。

午夜子时,阴气最盛,坐南朝北,点香祷告,事毕燃金,召唤亡灵。

叶清影皱着眉,直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迟疑道:“或许,是家人思亲心切,才用了招魂咒。”

在丧葬习俗中,多的是念经超度,但也有为逝者引魂的说法。

下弦月出移,昂秀星云东升,冷风轻拂,招魂幡随风摇摆,摄魂铃发出阵阵清脆的撞击声。

南禺的声音也无端添了几分凉意,“倘若不止于亲人呢。”

叶清影略一怔愣,想起了很多被忽略的细节。

余老汉死得蹊跷,虽然面上看着是因雨天湿滑,不慎摔倒磕到了后脑勺,但对于常年居于山中的老手来说,这些路况应早已如履平地,再加上那团莫名其妙的黑雾,因此丢了性命着实是可疑。

还有那尊怪诞突兀的湿婆神,信徒怪异虔诚的祷告姿势。

“满足牵丝傀的条件只有一个。”南禺盯着脚底的红色布兜子,那是招魂幡的顶部,里面装的是逝者的头发丝。

叶清影有点讶异,眼前的女人似乎对自己很了解,并且一点也不加掩饰。

不过只一瞬,她便回道:“活物。”

凡是活物,必有三魂七魄,那便满足作牵丝傀的要求。

起初,白狗并不是叶清影的目标,她一开始选中的傀是村长老李,村长的三魂七魄很活泼,光亮如昼,一点也不像年逾古稀的老年人,只是她试了几次,牵丝都在引魂时毫无征兆的断了。

叶清影仰着头,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圆眼睛,“劳驾,带我上去。”

“真是麻烦。”南禺嘴上虽说着抱怨的话,但手下的动作却丝毫不拖泥带水。

指尖捏住小狗湿漉漉地后脖颈,轻轻一跃便又回到了最高处,她瘪瘪嘴,嫌弃道:“下次能不能选个干净傀。”

小狗浮在半空中,爪子无法着力,受原身害怕情绪的影响,叶清影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看出什么了?”南禺打了个呵欠,狭长的眼尾泛着丝丝红晕,四肢的影子似乎更虚了些。

叶清影默了片刻,沉吟道:“北坎水。”

南禺扬了扬唇,回道:“西兑金。”

两目相对,眸光四溢,颇有一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西北乾金。”

“东南巽木。”

“......”

两人你来我往,将八个方位尽数罗列了出来,八个方位凸出八个角,恰好对应八户供奉湿婆神的人家,村长和方天问也赫然在列。

不过八卦阵而已,叶清影脑子飞速旋转着,想了半天也没弄明白。

南禺拍了拍她的狗爪子,不慌不忙道:“别想了,明天不就知道了。”

白狗那一嗓子惊醒了方天问,也阴差阳错地打断了八卦阵,子时已过,阴气退散。

叶清影低眸看了看自己被揪得光秃秃的左肢,又看了眼被打了一巴掌的右爪,她焦虑的时候,总喜欢轻敲手腕,也许南禺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南禺已飘了很远的距离,脚边窸窸窣窣的动静始终没跟上,回首一瞧,那只傻狗还呆愣愣地趴在原地,她轻叱道:“傻狗,跟上。”

叶清影恍然回神,道了一声“哦”便啪嗒啪嗒地狂奔过去。

随即像是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像是着了骂,仗着自己寄居在白狗身体里,平日冷漠的叶队凶狠地呲了呲牙,半空中腾地燃起幽蓝火光。

“小气鬼。”南禺嘟嘟囔囔道。

此时,叶清影已抢先一步回了房间,她把凌乱的被子抖平整,然后又浅浅地搭到胸口,躺得笔直周正。

南禺刚过窗户,就瞥见叶清影有条不紊的模样。

叶清影像是刚被吵醒,眉间带着三分不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压着嗓子道:“很吵。”

说罢,她翻身侧卧,手臂枕于耳际,慢慢阖上眼。

床位右侧空了一大半,南禺极快地弯了弯眼角,从善如流地贴着她躺下去。

叶清影抿了抿唇,眼睛眯成一条缝又阖上了。

方天问需彻夜不眠地守灵,半大的小院儿灯火明亮,似乎与方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婆婆。”方天问轻唤一声,少年的脸上显出几分悲怆。

“笃笃笃”老人置若罔闻,杵着盲杖小心翼翼地往灵堂挪,她的左腿像是短了一截,走起路来极为费劲儿。

老人共育有三子女,大儿子聪明伶俐,却年少夭折,未能撑过十八岁;二女儿勤劳贤惠,却遇人不淑,留下独子方天问;三儿子浑身蛮力,却因意外惨死,连句遗言都未曾留下。

那灵堂上摆放着的正是她幺儿的牌位,漆木棺椁里装的是她幺儿的尸首。

老人尝过三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楚,满头银丝光泽暗淡,眼角皱纹也更深了。

她颤颤巍巍地点燃三炷香,插进炉灰里续上,然后跪坐于蒲团之上,挥舞着手寻着那几沓纸钱。

“婆婆,我帮你。”方天问赶忙道,弯腰拾起纸钱递到老人手边。

谁知,老人只是转了转毫无生气的眼眸,伸手越过他拿走了桌案上的另一沓,嘴里低声嘀咕着什么。

方天问敛眸,病恹恹的脸上透着两坨红晕。

时近春分,日头也变得稍长,约莫七点的模样,天际已亮起一抹霞光。

“卧槽!”村头的卫生站惊起一声尖叫。

足足睡了几十个小时的许知州率先醒来,睫毛被眼屎糊了个严严实实,迷蒙中只瞧见自己身侧贴了一个人,瞧那健硕的模样,还是个男人。

这还得了,采花采到你爷爷头上了,许知州怒从心头起,一计结结实实的飞毛腿狠狠地踹在了那人屁股上。

随即,狭窄的卫生站响起一声更为高昂的怒吼。

“许、知、州!”乌启山捂着额头,眼眸似要冒出实质的火光,指节捏得啪啪作响。

“哥哥哥!”许知州跪在床上,双手举过头顶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啊——”然后他左脸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

“卧槽!你这人咋不听劝!”许知州绕着堂屋转圈圈,乌启山挽起袖子紧追不舍。

他逃,他追,他插翅难飞。

南禺伸了个懒腰,饶有兴味地靠在床头看戏。

叶清影先是打量她一眼,然后极快地移开目光,看着两个人脸都快贴一块儿了,拧了拧眉,厉声道:“一大清早精力旺盛得很。”

两人身形俱是一僵,蜻蜓点水似的跳开,彼此看谁都不顺眼。

“收拾好。”叶清影披上晾干的外套,三下五除二便把被子叠成了豆腐块。

屋外突然有些嘈杂,脚步声凌乱交错。

叶清影心头咯噔一声,很快就绕到人群聚集的中心,南禺也紧随其后,一张熟悉的面庞映入眼帘。

老人瘫倒在地,背脊抵在长满青苔的石墙上,口鼻均溺在臭味熏天的**沟里。

嘴唇、指甲发青泛紫,瞧着像是不小心失足跌落,溺水而亡。

方天问一脸不可置信,抱着老人的额尸体不停哆嗦,口中喃喃道:“婆婆,都是我害了你,要是我送你回家就不会出事了。”

短短几小时,竟又丧一命。

叶队(冷漠脸):狗是狗,我是我。

南禺(无奈摊手):是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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