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元元收拾了碗筷,出门扔垃圾。
走道里迎面碰上顾千舟。朗朗少年,乌发浓密,眼眸清亮。他似乎刚从球场下来,一手提了一盒盐水鸭,一手抱着篮球,呼吸间犹带着剧烈运动后的喘息。看见姜元元,未语先笑:“这么巧!”
他将盐水鸭放在门边,伸手去接姜元元手里的垃圾袋:“外面冷,你先把鸭子提回家,试卷翻出来等我,我去扔垃圾。”
姜元元躲了一下。顾千舟接了个空,迟疑一下,目光落在女孩皎白的脸庞上。
“怎么了?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楼道光线昏暗,两人距离极近,少年旺盛的气息似潮水般笼罩在姜元元身上。她后退了一步,道:“出去聊聊?”
顾千舟英眉微挑,随手将篮球抛在地上,脚尖轻点,将其压在盐水鸭旁边,跟着姜元元一前一后走出了单元门。
两人一路朝着垃圾站走去。深秋的夜晚,寒风卷着路边的枯叶,小路上路灯昏暗,人烟稀少。
姜元元裹紧外套,缩着脖子道:“哥,以后不用你帮我补习了。我自己能学好。”
“哥?”顾千舟盯紧了第一个字,分明是极其亲密的称呼,此刻他反倒觉得有些陌生。
“小时候,妈哄着你叫,你怎么也不开口,现在突然愿意了?”
回忆起小时候的事,姜元元嘴角泛起微笑。那时候爸爸妈妈都还在,姜顾两家是极好的交情,两个孩子也生在同一年,顾千舟比她大上半岁,大人们便哄着她喊哥哥,姜元元人小机灵大,知道这是顾千舟占便宜的事,死活不开口,顾叔叔便一拍脑门笑道:“谁说就一定要叫哥哥了,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岂不比兄妹更好!”
爸爸一巴掌将顾叔叔推开,抱着自己,如珠似宝般,骂他道:“你想得美,生不出小棉袄就想来抢我的是吧!我家元元只招女婿,不外嫁,你舍得的话,让千舟到我家来也不是不行!”
之后喧闹的回忆模糊如涟漪,只是那时快乐的感觉仍清晰地刻在脑海里。
姜元元吸了吸鼻子:“不知道,突然就想叫了。”
哪有什么突然,指定是有什么事发生。
顾千舟敏锐的双眼,在她脸上来回打量。快要靠近河边,风很大,吹得女孩鼻尖透红。他脱下外套披在姜元元身上,抢过她手里攥着的垃圾袋,快走几步到垃圾站,投球一般,随手将垃圾丢进桶内,往回走了几步,看着路灯下姜元元瘦瘦小小的样子,外套披在她身上空空荡荡,原本心里有些生气,还未宣泄出来就已经烟消云散了。
他止住姜元元要脱下外套的举动,双手用力将外套给她裹紧,弯下身子,目光仿佛被黏在那张冻得通红的小鼻子小嘴巴上,有些手痒般,他勾起手指,刮了一下她冰冷的鼻尖:“别闹了,回头再感冒,拉下几天课,还不想补课,岂非更糟?”
温热干燥的手指拂过鼻梁,气氛一瞬间暧昧起来。
姜元元急了,她本是要分清楚河汉界,怎么好话说了半天,这人还是拿自己不当外人?
她非要扯下外套,用力塞回顾千舟怀里,也懒得装什么好妹妹了,凶巴巴道:“谁要你的臭衣服,一身的臭汗,你管好自己吧!少管我!我再说一遍,以后不用你给我补习,我要靠自己!”
“呵,靠自己,你咋不上天呢?”顾千舟的恶劣本性也被姜元元带了出来。
“我上天,我就是上西天,也不要你管!”
“不识好歹!别人求着我管我都懒得管,偏你能耐,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次月考,数学能考几分!”
“我就是考个稀巴烂,也与你无瓜!”
得,还会修改网络词汇来骂他,顾千舟气结,冷眼看着这么个小鼻嘎,气撅撅地往家里走,没走几步,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又折返回来,瞪了他一眼,拐个弯,沿着一道石阶往河边走。
这是又去提她的鱼了。顾千舟知道姜元元打小就养了一条小白鱼,每天定时放到河里放养一会,到点,再去把鱼提回家。
虽有些离奇,不过这些年他也习惯了。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这傻鱼跟她主子一样,瘦瘦小小的,半点也不见长大。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将熊熊一窝吧。
两人不欢而散。姜元元心知这楚河汉界还没画明白,不过起码顾千舟这个月不会搭理她了,等到他又想搭理她时,她再找个由头发个脾气,还能再冷上个把月。
个把月接着个把月,高三也就过去了。届时顾千舟去了清北,她往南方去,远隔千里,这关系和流言蜚语慢慢就淡了。说不定等他结婚,自己还能大大方方给他送个红包。
虽然是临时改变了方法,不过效果还算不错,姜元元心满意足地往家里走。完全没注意到,远处一道紧缀的暗影。
姜厌年盯着两人不欢而散的背影,单薄的嘴角撇了一下。
京市的豪华别墅内,姜显山坐在客厅沙发上,略有疲惫地捏了捏睛明穴。姜勇虽与本家早已断绝往来,可这几十年来做生意累积下来的人脉还是不可小觑。平时还好,如今姜勇骤然去世,前来送别的人竟将附近他们包下的五星酒店住满了。
灵前送别倒没有什么烦心的,可丧事一结束,明里暗里的各方渠道,都来人探听消息。在得知姜老已有传人,后续合作一切照旧后,这才放心离去。
可怜几个企业的经理人和管家忙得口干舌燥,腰酸背痛。
老二倒是悠闲,翘着二郎腿,喝着清茶,正在翻阅一本人物传记。注意到姜显山不满的目光,他放下茶盏,悠悠道:“老大,干嘛这么看我?你知道的,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我社恐,人一多,我情绪就不太稳定。你也不想再多生事端,对吧?”
姜显山懒得与他争论情绪稳不稳定这个话题,目光扫视客厅一圈,不见姜年的踪影,耐着性子问:“老三呢?”
姜行道这才来了兴致,阖上书籍,笑眯眯道:“你猜。”
姜显山眼眸低垂,慢慢道:“老二啊。”
“嗯?”
“你既然情绪不稳,帮不上忙,也管不住老三,不如回暴室再冷静冷静?”姜显山漫不经心地搓了搓手:“我看着你,也挺烦的。”
“呵呵,老大别开玩笑。我这身子断过,好不容易修补好,经不得你恐吓。老三跑江城去了。需要的话,我立马去抓他回来。”
他刚起身,姜显山便挥手制止了他,无所谓道:“不用,随他去吧。”
姜行道露出意外的神情:“他没经你同意就过去,你不生气?”
“腿长在他自己身上,他爱去哪儿去哪儿,我生什么气?”
姜行道不解:“你不怕他一时冲动,对那个姓姜的女孩动手?”
姜显山笑了一下,端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老二,你这些年读的书,都读哪里去了?尽玩弄些阴谋诡计,对明摆着的道理视而不见。你见过哪只狗会咬自家主子的吗?”
“老三,他下不去手。”
“再说了,过两天忙完姜勇的葬礼,我们也要过去。”
姜行道沉默许久,又问:“怎么不叫那女孩过来,她爷爷的葬礼,理应叫她参加一下。”
姜显山这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难得你倒是懂了些人情世故。我不叫她来,自然是为了她好,一来,我不想让姜家人太快知道,姜勇尚有后代。二来,这偌大的摊子,她能不能扛起来,还是个问题,就让老三先去会会她吧,若是不行,就给她些财产,安生养着便是,其他的事就不让她掺和了,让她尽早出局。”
江城,夜已深了。
姜元元做了个梦。
梦里她看着自己躺在床上,睡得很熟。桌上摆着整理好的书包,小白也在鱼缸里睡得深沉。墙上的挂钟指到了夜里一点。姜元元心里有些不安。她觉得自己有些像电视剧里演得那般,叫做“魂魄离体”,她试图让自己这股看不见摸不着的意识,冲回身躯里,却怎么也做不到。
这种感觉类似失眠。你一直想着赶紧睡啊,明天还要早起呢,可是脑子却清醒的很,怎么也睡不着。一着急,心情难免就会焦虑。
姜元元现在就非常焦虑。甚至焦虑得有些恐慌。不过没一会,她的感觉恐慌就变成了真的恐慌。
她看见一团黑色的雾气从房间的天花板上涌出。雾气在半空中盘旋,缓缓凝结成一个年轻男子的模样。他的身体裹在雾气之中,看不清,只能看到一张色若春花的妖冶脸蛋,缓缓凑近了自己。
与此同时,墙上的挂钟停摆,房间的一切彷佛都变得粘稠凝滞。姜元元的意识再也飘荡不了,只能看着那个雾气形成的男子,像阿兹卡班的摄魂怪一般,趴在了自己上方,对着自己的五官进行吸食。
随着他的吸气,一道纯白的气体从自己五官缝隙中溢出,被对方吞咽下去。刚咽下去的瞬间,那男子猛地睁开了双眼,眼中满是迷醉和扭曲的空白,随即,他又急不可耐地趴了上去,继续吸食那股纯白气体。
完蛋!姜元元心中大叫,这怕是碰上妖孽了吧!按照聊斋的故事,这么吸食下去,自己不说精尽人亡,只怕也离死不远了!
怎么办,怎么办?她努力让自己的脑袋瓜转起来,回想网上看到过的驱邪办法。
佛经,她不会背。
道法,她更是没见过。
只剩下最后一招了。姜元元闭上双眼,默默在心里唱起了红歌。
一首义勇军进行曲唱完,她张开一只眼缝,看见那妖物仍趴在自己脸上吸得如痴如醉。
姜元元有些绝望时,看到了趴在鱼缸里睡觉的小白,养鱼千日,用鱼一时。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她在心里喊:“小白!别睡了,快醒醒!救我狗命!”
原本没对这小家伙抱有希望。没想到小白浑身一颤,竟醒了过来。它似乎也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又急又气,在鱼缸中团团乱转,一个用力跃出了水面,竟径直撞向那团黑色的雾气。
那妖物吸食中被打断,不耐地抬起脸,桃花眸中满是烦躁,随手一挥,便将小白鱼拍到了对面墙上。啪叽一声,小白又从墙上,跌到地上,鱼尾巴半死不活的挣扎扇动。
“小白!”姜元元惨叫一声,心底无端生出一股狠厉之气,她拼尽全力撞向那个妖物,那男人目光落在她突然显形的“意识”上,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随后幻想如玻璃般破碎,姜元元竟瞬间冲回了自己的身体。
黑暗中,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按开了吊灯开关。
白炽灯锃亮的光,照亮整个房间。房间内没有了黑色雾气的妖物,墙上的挂钟也开始滴滴答答地行走,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场虚无的噩梦。可是姜元元嘴唇颤动,望向角落时,小白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恍若死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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