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来的那天晚上,那个深夜,他正扯下一缕布条准备包扎心脏处的旧伤。那伤见了血已经感染,这牢里没有药,只能简单包扎一下减缓发炎,这样也能拖的久一些....
拖到获救的那天。
可是,虽然灵力已经被封,可那天晚上,他还是感觉到了。千里之外,自己的留言被捏碎了。而那股灵力的气息是他最熟悉不过的,温润却也狂躁的水灵之力...
是林掌柜,林掌柜捏碎了他的留言....
为什么?
凌樾当即愣了一瞬,包扎的动作也随之一顿。心口的旧伤晾在空气中,阴冷的风吹过,只感到透骨的凉....
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想过有可能林掌柜没收到,也可能会叫别人发现而被毁掉,可没想到....没想到竟是被林掌柜...亲手捏碎!
他应该知道留言若是被捏碎的话,自己是能感应到的。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做?是想断了自己向他求救的念想吗?
为什么?
他....不想来救自己吗?
留言被捏碎,还是被林掌柜亲手捏碎的,这件事情给了凌樾莫大的震撼,因为这和他一直以来的逻辑是相悖的。一瞬间凌樾的脑子里只剩下不能平息的慌乱和难以置信。
可终究再慌乱的人也终会回归冷静,就像被搅起的浑水,虽看起来混乱不堪,可不要多久,就会层层分明,澄清如镜。
过了好久,凌樾终于愿意或者说有勇气直面这个事实。这不是任何人和他说的事实,而是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事实。
他当真不会来救自己了。
...对吗?
是不是他害怕了?敌人太强大了,连他也得妥协吗?又或许...他根本没想过救自己。
此刻凌樾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些声音,在茫茫如海的对话中,这些和林掌柜有关的指控却在此时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越来越清晰,却越来越激进,每一句话都犹如一颗钉子,将他的林掌柜钉在受刑架上,宣判着他的罪行。
“是林掌柜。”
”林焕他早就被背叛了你!”
“因为你樾哥,他们才能回来。掌柜的拿你换了他们。”
“.....”
这些话语来回不断地盘旋在凌樾的脑中,不肯离去,叫嚣着、沸腾着、争先恐后地攀咬上他的脖颈,钻进他的耳朵,像一根根看不见的丝线,缠绕住他脆弱的动脉,要活活把他勒死!
这些从前他视而不见的暗示,恍若未闻的警告,不断压抑的猜疑,在这一刻尽数喷薄而出,终是淹没了他所剩无几的希望。
是了,
.....他不是早就妥协了吗,他想救出孔伯和程绪他们,所以才拿自己去做交换,把‘神器’的消息透露给了官家。
自己一个人虽顶不上他们厉害可还有一个‘神器’不是吗。
官府的人抓自己不过也是为了‘神器’的下落,只要交出一个神器,交出拥有神器的自己,可以换得这么多人平安...他这样选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今这样...只是没有和自己商量,若是他来打个商量,若是他来问可不可以拿命去救其他人,想来自己也不会推辞的,如今只是没和自己商量罢了。
这很正常,他做事情从来不需要和别人商量。
虽然凌樾经此一事已经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于林掌柜心意的猜测。可在后来受刑时却也不免幻想过,是不是自己想错了,林掌柜是会来救自己的,只是...只是没那么快....
这样自我感动的想法也曾支撑着他度过每每煎熬的时刻。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天又一天地过去,他本就微薄且难以维系的希冀更是被磨得渣都不剩。
长久在绝望和期待间的反复横跳,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消磨着他涣散的意志,令他疲惫不堪,慢慢地走向枯萎。
自此以后他的期待便是在酷刑下死去。这样死去虽不体面,但也是极好了。
就这样在接下来的几天中,每分每秒中凌樾都在对死亡的期冀中度过。在鞭子打在同一处伤痕时,在铁刺穿透肩胛骨时,在匕首划开手指深可见骨,痛到晕厥时.....
每痛一次都在昭示着他离解脱的更进一步,更深的苦痛,却是更快的幸福。
他已经期待太久了。
这几天他明显感觉心跳愈加无力,呼吸也有些不畅。心口的剑伤已经恶化发烂,整夜整夜地生疼。
他有预感,或许只消再来一下,自己便能立时解脱。想到这儿凌樾都嘴角不自觉微微翘起,不免有些期待。
再快一点吧,不知今晚能否迎来解脱,今晚满月可是个极好的日子呢。
可狱卒并没有让他如愿,整整一个下午,狱卒们在牢房走来走去,但却没有人把他拉出来折磨取乐,因此自从上午时分姜公来过后直到现在,凌樾一直躺在地上,期间只喝了一碗水。而平日里施刑的那个胖狱卒好像有事出去了,一整天都没看到人影。
终于在傍晚时分,牢房里响起了那狱卒的声音,与此同时凌樾也知道了为何他整个下午不见人影。
只见入目之处,除了那狱卒,还有一人。正被绳子绑着,嘴被堵上,正呜呜直叫。
“你们为什么绑他,他什么都不知道”,凌樾强撑起身,有气无力地大喊道,
狱卒走近,看到凌樾的反应很是享用,无奈开口:“你也听见了,你不说,咱哥几个都得完蛋”,转而看了看身旁的大千,“他是什么都不知道,可谁让他倒霉认识你呢!”
“小子,老是上这些刑具多没意思,不如”,狱卒眼睛紧紧盯着凌樾愤怒的眸子,狰狞的脸挤出冷漠的笑容:“今晚,咱玩儿点别的?”说完便猛地一手攥起凌樾的头发,迫使他抬头看着大千,一字一顿,话语间狠厉尽显:“今天晚上,你要是说了,我就放了他。你要是不说,你们两个就一起去阎王殿报到!”说完就将大千扔到地上,而大千手脚被缚动弹不得只得死命挣扎,但显然不起任何作用。
只见狱卒走到了支起的火炉旁,戴上厚厚的手套后,从火炉中抽出一个长长的黑色烙具,那黑色的烙铁在炉中烧了一下午,经高温淬炼,此刻已是通红发亮,抽出来的一瞬间隐隐可见带起一阵热浪。
凌樾立时便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以手撑地匍匐着往大千那处爬去,大声叫喊:“住手!他还是个孩子,你想知道什么,你冲我来啊!”
“怎么,你根本没本事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就用这种卑劣的手段吗?”
“还说什么没人能扛得住你的拷打,我看根本就是吹牛,名不副实,你不过就是个胆小鬼,懦夫,传出去也不怕丢人!”,凌樾一股脑地什么难听捡什么说,
一顿没什么攻击力的骂声下,没成想,那狱卒竟真的停了下来,与凌樾开始对骂:“你真还当老子怕你不成!”
“老子在这地牢这么多年,打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还多,就算是块石头你爷爷我,也能打开花!”
但看着凌樾艰难爬行的样子,怒火却一下子又消了不少,嘿嘿发笑:“不过嘛,大人说得对,对付你这种人,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你这么上赶着找打,待爷爷我一会儿舒心了赏你几鞭子也不是问题”,狱卒很是开怀,哈哈大笑,而后俯身拿手拍了拍大千的脸:“不过,你得排在他后面。”
说完那狱卒便蹲下身来,一脚踩住大千的背脊,一手按着脑袋,作势就要将那通红的烙铁往大千的脸颊处伸去,动作却不算快。
看着那烧红的烙铁寸寸逼近,凌樾的瞳孔骤然紧缩,模糊的视野里只剩下那块越来越大的、灼热的暗红。
这烙铁烧了这么久,本来...是给自己的。
此时一股沉钝的痛楚,竟从早已麻木的心口深处漫了上来。无力跳动的心脏像是被置于冰冷的石磨之下,碾轧、研磨,将他最后的一寸血肉与清明都碾碎成灰。
真的要疯了....
而大千已被吓得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那烙铁越来越近,脸颊的温度越来越烫。那通红的铁块还差一寸就要贴上他的脸颊!
千钧一发之际,凌樾嘶声吼出:“我说!听见了吗!你住手,我全都说!”
囚犯已经妥协,可狱卒却并没有立即停止,而是将烙铁拿的不远不近,一手掐住大千后颈,一边朝着凌樾厉声问道:“在哪里?”
凌樾面色如灰,习惯性地抿了抿嘴唇,却原来都是血腥味。
他没有抬头,沙哑的声音配着极其平淡的语气,说出了这个令他受尽折磨的秘密,
“在我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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