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4
营地主帐。
慕容渊将怀里昏迷未醒的人小心放到榻上,嬷嬷端了热水进来,正准备退开时,却发现自己的衣襟被紧紧攥着。
这一牵扯,昏迷中的人吃痛皱眉。
慕容渊动作顿住,弯着腰顺着她的力道在榻边坐下。让嬷嬷把拧好的帕子给他,拿着帕子在手里试了试温度,不至于烫,才开始小心清理起她头上的伤口。
头上的伤口清理完刚上药包扎好,人缓缓转醒。又跟先前一样,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喃喃:“子慎?”
人看起来并没有很清醒。
“是我。”慕容渊应。
随即又轻声道:“手让我看看好吗?”
她只是呆呆看着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一般。半晌,伸了另一只手给他,攥紧他衣襟的手半分没松。
慕容渊喉间轻动,用温热的帕子将她伸来的那只手清理干净。
还好只是一些擦伤。
而后抬手虚握着她还攥着自己的那只手,小心避开她手背上的擦伤,说:“我不会走。”
“这只手,也给我看看好吗?”
紧紧攥着的手在他的掌心里缓缓松开。
“做得很好。”慕容渊夸奖,可当看清她掌心情状之后,倏尔寂默。
难怪刚刚只是轻轻一牵扯,她就疼得皱眉。
慕容渊一言不发帮她清理伤口。
他动作很轻,傅鸢昏昏欲睡,又一次次强撑着不肯闭眼。
慕容渊发觉:“若是困了就睡吧,我会在这儿陪着你……”
他的声音比安神香还好用,傅鸢只听完这两句就睡了过去。
慕容渊把她手上的伤口包扎好,剩下的交给嬷嬷,让嬷嬷好好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伤。
起身出去之前,发现她在睡梦中手还在无意识地想要抓住什么,慕容渊将一方手帕垫进她掌心,人即刻安稳下来。
……
梦境中,傅鸢又回到了那片林子。
从山下压下来的火光,露出树根的老树,映在斜坡上跳动的火光,渐渐离去的脚步声……最后是身后冷不丁响起的枯枝折断的声音。
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梦境外手用力一抓,伤口传来的一阵钝痛将人一把扯出了梦境,傅鸢倏尔睁开眼。
四下看看,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帐房中,一道屏风隔出两间,只外间点着灯,却没有人在。不知道这是哪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一回想,头就一炸一炸地疼,明明感觉答案呼之欲出,却愣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抬手想揉揉太阳穴缓解,意外发现自己手里攥着一块手帕。
不知道被她攥在手里多久,已经皱巴巴一团,还浸染了血迹。
不是她自己的帕子。
展开的瞬间,闻到手帕上残留的气息,脑子里突然闪过几个画面。
她想起来了。
子慎。
是子慎救了她。
知道了这是谁的地方,如释重负长吐一口气。
心头庆幸刚起,突然想到裴诚,他现在生死不知,傅鸢匆忙起身,脚刚沾地,身体仿佛散架一般,人摔了出去,碰倒了旁边的铜盆。
在帐外跟陈昭说话的慕容渊听到里面的动静当即冲了进去。
“阿鸢?”
看到摔倒在地的人,慕容渊赶紧上前将人抱回榻上,迅速检查她身上的伤口:“还好吗?”
傅鸢着急抓住他的手:“我没事,裴诚,子慎你有裴诚的消息吗?”
说完突然反应过来,他根本没有见过裴诚,正要解释,却听他说——
“他没事。”
“……真的吗?真的是裴诚?你找到他了?在哪儿找到他的?”
见她根本不敢相信的样子,慕容渊拿出一块玉佩给她。
不是什么名贵的玉料,可傅鸢一眼就认出来,这是裴诚从小就带在身上的东西。
傅鸢握着玉佩,心里大石头落地,不等她开口问,慕容渊先说:“他受了伤,但无性命之虞,医师正在帮他疗伤,眼下不太方便。”
又问她:“你睡了一天一夜,饿不饿?要不先吃点东西?”
“我睡了一天一夜?”傅鸢震惊。
不过被他这么一说,她还真觉得饿了。
嬷嬷送吃的进来,傅鸢看着缠着纱布活动不便的手正想办法,碗已经被人接过去。
慕容渊先吹了吹,舀了一勺喂到傅鸢面前。
动作再自然不过。
反倒傅鸢开始不自在:“……我、我自己来吧。”
他没有要放手的意思,只是视线微微一低,声音也跟着低了下来,说:“昨日你一直拉着我怎么都不肯松手,我还以为我们之间没有这么生分了呢。”
傅鸢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耳朵听到,登时烧了起来。
眼看站在一旁的嬷嬷似乎准备附和,傅鸢一口咬住面前的勺子,然后大声说:“好吃!”
“那就多吃点。”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慕容渊顺着她的话一边说着一边喂第二勺。
眼见之前的话题翻了篇,傅鸢暗自松口气,乖乖张嘴。
嬷嬷刚出去,突然一人匆匆闯进来——
“殿下!”
来人没得及说第二句,就被紧跟着冲进来陈昭捂住嘴拽了出去。
到了营帐外。
“你捂我嘴干什么?”终于挣开。
“殿下睡了?不能啊,我明明看见殿下在里间坐着呢。”
话说着,扫到身旁的陈昭,他天天跟在殿下身边,问他也一样:“听说逮到疤三了?怎么样,问出他们老巢在哪儿了吗?”
“死了。”陈昭答得干脆。
“死了?”
“那可是个狠角色啊,真死了?”
“真死了。”
“所以是没问到?”
“不对啊,疤三身边随时带着人,他死了,他手底下那么多人总有活口,挨个审啊,大狱里的手段都用上,我就不信这群贪生怕死的渣滓还能生出几根硬骨头来。”
“都死了。”
“都、都死了?!”
“一个都没留?!”
觉得不可思议,后知后觉:“殿下的意思?”
“嘶,这不像殿下一贯的作风啊。”
陈昭不想听他碎碎念,转身走开。
“欸,你别走啊,我还没说完呢,今天是宫里来人了?殿下怎么还特地换了衣服?虽然这天青色是更能衬出殿下芝兰玉树的气质,但是现在敌暗我明,这多显眼呐……”
陈昭从怀里摸出一个果子塞人嘴里:“你少嚷嚷几声比什么都强。”
……
突然寂静下来的营帐里,傅鸢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
直盯着眼前还端着碗的人:“他……是在叫你吗?”
慕容渊默然片刻:“我并非有意瞒你。”
“所以你是……”
“宁王慕容渊,字子慎。”
傅鸢当即要从榻上下来,却被人先一步拦住。
慕容渊握住她的手臂:“在你面前,我想只做子慎,可以吗?”
他目光恳切,直往她眼睛里钻,仿佛要钻到她心底去。
刚被惊到失语的傅鸢被他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一时竟动弹不得,半晌:“可是……”
他是宁王,是皇帝的儿子。
虽然第一次见他,看他穿着用物就知道他并非寻常百姓,但她从没想过他来自皇家。
慕容渊没有松手:“这世间叫我殿下的人已经够多了,可叫我子慎的人只有你。”
裴家庄那个初遇的雨天,他不想暴露身份,却偏又对她说了真话。
“我只是希望,我们可以还像以前一样相处,好吗?”
傅鸢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看着他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于是最后轻轻点了点头:“……还跟以前一样相处。”
慕容渊眼里一下见了笑意,手撑在她身侧,微微倾身靠近:“那你现在叫我一声。”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傅鸢不自觉身体往后缩,见他一副检验她刚刚的话是真是假的架势,傅鸢提了一口气,满腔义勇,字正腔圆地叫了他一声:“子慎。”
慕容渊眸色旋深,随即低头轻笑出声。
*
裴诚伤得不轻,万幸身体底子好。养了几天,情况完全稳定下来。
听到医师如此说,傅鸢走路脚步都不自觉轻快起来。从营帐里出来,一眼看到站在外面的慕容渊跟陈昭。
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一下就收了声。直觉气氛有些不对,陈昭快步离开时,傅鸢目光不由跟了过去,不过没跟几步,被忽然出现在视线中的慕容渊隔断。
他面带浅浅笑意,先开口问她:“情况如何?”
傅鸢注意力一下被拉回来:“医师说恢复得很好。”
“那就好。”
“我送你回去。”
路上傅鸢还是没能忍住问:“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在说,让你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我派人送你们回家。”
“那你呢?”傅鸢脱口而出。
大抵刚刚他跟陈昭说话时的气氛,让她情不自禁问出这一句。可话刚出口,就意识到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这里是剿匪大军的军营,他是主帅,如今匪寇未除,他根本不可能离开。
想说点有用的,千言万语涌上来,可是说什么呢?说山匪穷凶极恶,杀人不眨眼?还是说若跟山匪交上手,便是刀剑无眼,危险重重?
该做的事粉身碎骨也得做。
如此,前言种种又何尝不是废话,轻飘飘多余。
看她想哭又忍回去,想笑又根本笑不出来的样子,在众人瞩目中长大的慕容渊第一次觉得承受不住一个人的目光。
抬手挡住她的眼睛。
傅鸢蓦然回过神来,想到什么,随即从身上取下自己一直戴在身上的护身符,不由分说给他戴上。
“这是我四哥给我的护身符,我这次如此凶险最后还是化险为夷了,它也一定能保佑你化险为夷,平安凯旋。”
慕容渊没有拒绝,将护身符收进衣襟里。
见他收下傅鸢稍微松了口气,又忍不住说:“你之前不是说想要去赏花吗?菊花是赶不上了,不过后面还有山茶,还有梅花。我家院子里就有一颗梅树,每年都开得很好,等你回来,我们可以一起看。”
慕容渊看着她:“……好。”
“我答应你,我会在梅花盛开之前去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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