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苏清见接下来的话,南修文觉得他疯了。
但是他神志清醒,又不像是个疯子。南修文离开苏府后,一路上都在思考他所说的话,以及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
他要去策反如今权倾朝野的御史大夫诸立轩。
南修文回去翻了一夜自己收藏的辩辞,没有找到一句能用的东西,由于内容的特殊性,他也不能向别人求助,只能把苏清见教他的话翻来覆去盘算。
苏清见:“你要做的不是说服他,而是逼迫他,让他必须做出这个选择。”
好家伙民逼官反。
站在诸宅门口时,南修文面上虽十分冷静,但打心底觉得自己出不了这个门了。
“你是何人?”
“苏清见让我来的,求见诸大人。”
“苏清见怎么不自己来?”
“他摔了。”
“……”
诸立轩接见了南修文,并让人奉来了茶水。
“素闻南公子是甯兮阁新秀,今日有什么话想与本官说呢?”诸立轩端起茶盏,一脸笑容地望向他。
南修文不敢去取茶水,他感觉自己的手指在隐隐发颤,随后微咳了一声:“诸大人,这些话想来你不会情愿让别人听见。”
原以为诸立轩会屏退仆从,没想到他竟像看戏一样看着他,还道:“南公子说的话有这么见不得光么?不如就在这里说,让大家都听一听,也没有关系。”
他这一言,搞得南修文难以继续接下来的话了。
别怕,别怕……南修文将手掌覆于茶盏上,暗自一咬牙,“那好。诸大人可知道,兑州有一座僖神庙?不久后朝堂之上,将会有人以此弹劾大人,但愿到那时候大人还能如现在这般淡定自若。”
哪知诸立轩听罢这话,却只是笑了几声,将他心底的畏惧一眼看穿了。
“哈哈哈,身在是非中,受人弹劾难道不是常事?年轻人,你的好意我都心领了,回去记得告诉苏清见一声,本官不怕他找人污蔑我,只怕他重病缠身、自顾不暇了,实在叫人觉得可怜。”
说罢,他看向随侍,让人送客。
这仿佛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
南修文只得起身,将自己还没说完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意识到自己的确还差点底气,若换作是清见或是归今,决不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被诸立轩的仆从带到行廊,忽而看见一个小生从方才的客堂急急出去,不知是干什么去了。
不知怎的,南修文见到这小生时忽有一种感觉,他是被派去查是谁要弹劾诸立轩的。
如果真是这样,诸立轩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他心里也许很急。
想到这里,南修文脚步稍停,与送他出门的仆从道:“我有东西忘记拿走了。”
“南公子忘了什么?小的这就让人去取。”
“不用了,我自己来。”
说完,南修文不顾阻拦,几乎是硬闯回了方才的客堂,只见诸立轩果然在吩咐下属去查苏清见近来见了哪些人。
他怕了,他果然在虚张声势!
南修文想起苏清见那句“你想想,我们三人哪次输过”,底气也添了几分,他立身庭外对诸立轩道:“诸大人或许不想听,但若今日不听,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听了。”
接着,他又道,“想必你也知道苏清见与朝中多数谏臣都有交情,且其中很多都是他拉拢到陛下阵营的,此次弹劾,并不是不痛不痒的毛毛雨,而是证据确凿、蓄谋已久,必要时,他也会入宫作证。”
提及这,诸立轩的脸黑了几分。
“南修文,你到底还想说什么?”他阴沉下脸来,威胁道,“你不怕本官让你将你收押起来,再治你个诽谤之罪么?”
南修文无视他的话,继续说道:“或是,诸大人你想干脆杀了苏清见?可是,苏清见不仅被你威胁,也被温沁威胁,他们甚至当着他的面杀了崔延,没有苏清见,你更加控制不了温康平。”
“你怎么……”
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内情?诸立轩终于打断了他,对左右的人说道,“都退下,我有话要问南修文。”
主动权还是来到了南修文手里。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说道:“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不算是受苏清见指派,可说是受温沁指派来的这里。”
南修文自己都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只是背了词,但这些话,就如行云流水一般从他口中倒了出来。
此刻的他比在甯兮阁里还要兴奋三分。
一刻钟后,诸立轩终于被破了心防,他沉声问:“他们想要什么?”
“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他们想要什么,而是诸大人你想要什么?”
南修文目视他,只道,“诸大人若不作出选择,张党的结局就是你的结局。”
虽然这话有点冒犯,但诸立轩身在高处,不可能没有过思虑。招定人若是犯上,他自然也难逃干系,难道徐召慎会信他不是其中一个么?
与其到那一日被抄家查办,还不如他来掌握主动,将自己的权势扩大,架空徐召慎,先扶立一个傀儡皇帝,待时机成熟再自己来做皇帝。
这就是苏清见想告诉他的话?
诸立轩有几分动摇,但他必须要与苏清见见上一面,以防有诈。
这一次去苏府,他特意带上了自己府里的大夫。
到了苏府门口,是景树迎接了他,且十分得体地回话道:“诸大人,我们先生近来旧疾复发,刚刚服药睡下了,实在不便见客。”
“他睡……到如今他还睡得着?”诸立轩满脸寒意地笑了一声,回头看了莫大夫一眼,向景树道,“那正好,我府中有一位精于心肺之疾的莫大夫,让他给苏清见看看,兴许能有奇效。”
“可是诸大人……”
景树正要阻拦,诸立轩的左右毫不留情地将他制住,诸立轩带着莫大夫直接走了进去。
没有孩子们在庭间玩闹时,苏府一向清静,今日也不例外。诸立轩走向苏清见的卧房,一路上连一个随侍都没有见到,庭中落叶沙沙,仿佛整个苏府空无一人。
苏清见闭目躺在床榻上,的确正在沉睡。他的手腕、心口,依旧留有银针,大抵是刚施针完。
诸立轩给了莫大夫一个眼神,后者上前探了会脉,低声道:“大人,此人脉象结代,气虚不畅。我见他列缺、内关二穴都有留针,唇色绀,心音浊,是心疾发作之征。”
诸立轩颔首,现下他已无需费心提防苏清见了。
“嗯,去吧。”
莫大夫得令,低下头退到了卧房外。
诸立轩走近榻前,施力将清见手腕上的银针拔去,突然的疼痛使得他眉头一皱,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
“苏清见。”见他转醒,诸立轩即刻说道,“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清见抬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双目,“……几时了?”
“什么几时?”
“我算一算,还有多久,诸大人就要被弹劾了。”清见道。
诸立轩被他气笑了,“你派个毛小子来我府中恐吓我,还指望我被吓得屁滚尿流吗?”
“我原想自己去恐吓你,但你也看见了……”清见道,“诸大人,这不是恐吓。崔延死前,不也与你说过同样的话么?苏某不会说第二遍,只望能尽量替你分忧。”
诸立轩不解:“什么意思?”
“我能替你说服裴应。”清见道。
听完这话诸立轩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大笑起来。
“苏某讲话竟有这么好笑,倒是可以考虑以后去小楼说说书。”清见自嘲道。
诸立轩笑得停不下来,问他:“你打算怎么说服裴应?”
“这个么……”清见沉声,“这是行业机密,不便外传。”
他说罢,诸立轩用略带复杂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准备离开苏府,转过身,又觉得喉中有一句话不吐不快。想了想,诸立轩最终回首说道:“如果我是徐召慎,我会在兑州把你毒哑。”
对此清见笑了笑,目送诸立轩离开了。
虽然不知南修文到底说了什么,他的话已经动摇了诸立轩,让诸立轩明白了自己目前的处境。现下清见只有一个担忧,担忧须叶为了他们的目标不惜牺牲自己,贸然朝徐召慎下手。
且须叶留在宫中,于他来讲本身就是一种威胁。
她的安危是清见行事的唯一原由,如若她受到伤及,清见即便是只有自己一个人,也要护她平安回来。
濛女端着一碗温热的糖水过来了,恰与诸立轩擦肩而过,有些莫名其妙。
“我还以为你是他的死敌?”濛女搁下瓷碗,对他们的行为很是不解,“怎么他还这么好心,来这里探病?”
“两个错误。第一,我不足以成为他的死敌;第二,他来的目的不是探病。”
清见说着,瞥向她端来的东西,问:“这什么?”
濛女乐道:“化愁散。”
“……”
“你两日没吃任何东西了,我怕你饿死,须叶回来会掐死我。”濛女向他解释之后,语气也稍平和了些,“还有……思齐和小药已然去了别处,我想你兴许想要有个人陪着说说话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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