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泄进室内，蜿蜒淌在床面上。

姬煜翔眯着眼醒了半天神，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双人床上，房间里很暗，厚重的窗帘中间有一条细缝，缝隙间依稀透出日出前的灰蒙天色。

他按亮台灯，茫然四顾，还没适应新家。

他抓了一把鸡窝头，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倒水。刚接上水就听到浴室里淅沥的水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姬煜翔托着杯子的手一顿，睡意全消。

他喝完水，又倒了一杯，食指弯曲，一下一下敲击着杯壁。杯面的水漾起波纹，他看了好一会儿。咳嗽声还没停。

时钟又过去了五分钟。

姬煜翔先读完了冰箱上的便签，然后打开冰箱数鸡蛋，鸡蛋数完了，又重新看便签。

洗手间的门终于打开，白皓月腰间围着浴巾，手里还攥着一块毛巾，看向厨房时，握着门把的手不自然地往回缩了一下。

姬煜翔欲盖弥彰的转过身，背对着白皓月，反手将水杯推过去：“刚洗完澡补点儿水。”

白皓月喝了小半杯，姬煜翔见他没有继续喝的意思，嘟囔着：“怎么这么晚才洗澡？”

白皓月闷咳一声，说：“刚复习完。”

“不舒服？刚就听见你一直咳。”姬煜翔眉头紧锁。

白皓月没应声，拉开洗碗池正上方的柜子，大大小小十几种药瓶摆在一起，他熟练地取出一瓶，倒出两片粉色药片，就水送服。

这药姬煜翔见过，是国外研发的DCD特效药，虽说治不好，但有助于控制病情，白皓瑾也在用。

“怎么开始吃药了？”姬煜翔问。

白皓月顿了顿：“以前有点儿毛病就要进医院，现在吃点药就能挺过去，是好事儿。”

“当然了。”姬煜翔这句话是出于真心，胸口却闷闷的：“你比以前厉害多了。”

白皓月越过他，将水杯放进洗碗池，见他一直杵着，顿了几秒：“还不睡？”

“睡，睡……”姬煜翔回过神，抓了几把头发，赶紧往屋里走。

门一关，屋里瞬间冷了两度。

姬煜翔失落地躺在床上，看向窗帘缝隙外将白不白的天。

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姬煜翔头脑昏沉像醉了酒，分不清昨晚的事是梦还是现实。

他合拢睡袍，走出卧室。白皓月房门紧闭，玄关摆放着他的拖鞋，应该出门了。

姬煜翔惦着脚潜入厨房，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洗碗池上方的柜子。药瓶整齐摆成一排，昨晚不是梦。

他从冰箱里拿了罐牛奶，随手抄起一瓶药，边喝边读上面的介绍。

姬煜翔爷爷是外交官，爸爸又常居国外，对外语很重视。

但不管他口语有多流利，词汇量有多大，面对乱码随机生成般的药名还是一头雾水。

“这都什么东西。”

他拿起来好几瓶，除了他认识的那款，其他的看不明白。再看疗效，大多是心血管、免疫系统相关的，姬煜翔能看个大概，但遇到专有名词也犯难，通篇下来，跟没读没什么区别。

他撇撇嘴，将药瓶归位，无意间注意到冰箱上新换的浅蓝色便利贴。

【饭在微波炉里，热一分半。】

不到十个字，占了大半张纸，又在右下角画了一个箭头，斜着补了一句：别吃凉的。

白皓月的字一向好看，斜着写也很秀气。

姬煜翔没忍住笑了一声，看了眼手中冷牛奶，非常听话的塞回冰箱去。

他很久没见过白皓月的字了，能记得好看，却想不起他习惯在结尾处打一个点。

姬煜翔盯着那个点倍感亲切，一时间竟有些感动了。

他找来一张相同颜色的便利贴，揉成团，丢进垃圾桶。欲盖弥彰地环顾了一圈客厅，把原来那张从冰箱上撕下来，夹进文具盒夹层里。

天色昏沉，白皓月怀揣着被牛皮纸袋塑封的厚厚一沓身体报告，推开了门。

姬煜翔的房门关着，门缝露出暖黄的光。

白皓月抿着唇，嘴角一点点翘起来。他把文件袋放回卧室，换上家居服来到厨房。

中午的碗已经洗过了，餐厅的桌子上摆着四五个保鲜盒，盒身还是温的，开盖，都是白皓月爱吃的菜。

桌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牛皮封面，上面有细微的划痕，似乎用了很久。

书皮上贴着一张鹅黄色的便签。

【给你的。】

字是用铅笔写的，仔细看会发现很多修改过的擦痕，算不上好看，贵在工整。

白皓月拿起笔记本，翻至扉页，粗犷的字迹从头扫到尾，歪七扭八记录着增强体质的各种知识。

如同周记一般，每一页就是一周，整整一百页。

姬煜翔躲在房间里，侧耳听屋外的动静，随着隔壁的关门声，整个人陷进床垫里。

忽然他的手机震了一声，白皓月的名字突然弹到了最上面。

【社团报名下周截止，感兴趣可以去看看。】

姬煜翔立刻从床上弹起来，手指在键盘上比划了半天，码了一大段字，但总感觉不太合适，反倒什么都没写。

白皓月经常不在家，上学也比他走得早。姬煜翔本来想用社团的事套套近乎，愣是连机会也没逮到。

于是，周一，邵厉叼着棒棒糖踹开教室的门，迎面就看见姬煜翔躲在一摞练习册里涂涂画画。

他的座位本来就靠窗，又在靠过道的一侧架了好几本书，仿若在教室里隔绝出了一片私人领域。

邵厉大步流星走过去，座上的人“噔”的一下直起身子，下意识扣上练习册。

邵厉长腿一跨，半躺着在椅子上，一条腿悬空踹着姬煜翔的椅子腿，吊儿郎当地说：“学渣偷偷努力也变不成学霸。”

姬煜翔不但没生气，反而极为认同的点点头，偷偷将练习册塞进桌角码着的一摞学习资料里。

邵厉窥探到他的小动作，趁其不备抢过练习册，当着姬煜翔的面疯狂抖动。一张A4纸从中滑落，邵厉率先捡起来，上面清晰写着五个大字：社团申请表。

邵厉无语了：“参加个社团至于偷偷摸摸的？”他把练习册往姬煜翔桌上一扔，抖了抖A4纸：“让我看看哪个社团这么神秘？”

姬煜翔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反手一探，夺回申请表。邵厉任由他耍横，坏笑道：“学生会。”

姬煜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嘴上仍不服软：“怎么了，不允许别人进步吗？”

邵厉双手环胸，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细打量着姬煜翔：“你们不是不联系了吗，怎么现在又绑在一起？蓝色生死恋？”

姬煜翔躲过邵厉凛冽的目光，梗着脖子说：“不是你想的那回事儿。”

“那你去学生会干嘛？”姬煜翔语塞，邵厉啧声道：“我看人家也没搭理你，你就别上赶着抽风了。”他作势捏住报名表的一角，借着巧劲拽。

姬煜翔不做声，手却死死扯住对角。

邵厉见他这副不争气的样子，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哪拿的表，给我也来一张。”

姬煜翔神色渐缓，他在学校里人生地不熟，如果有邵厉帮忙，肯定好过单打独斗。他指着人流聚集的空地，咧嘴笑道：“我帮你去拿。”

一中的操场比平初大一圈，右侧有一座人工小景观山。

每年开学前两周，一中会空出操场和景观山中间的长林荫道用于社团招新。国际部虽然人少，但因为要攒实践，几乎人人都要参与。

三十多个摊位排成两排，备好小礼物，支起易拉宝，一边介绍一边吆喝，誓要将新生扣在自己这儿。

与其他学校不同，一中的林荫道越往深人越多，个个手里都拿着几张纸，挤挤攘攘，围着学生会的摊位不肯走。

每年报名学生会的人都是最多的，聂丞枫和白皓月上任后更是空前火爆。为了稀释报名人数，也给其他社团引流，学生会的摊位一年比一年靠里，今年直接搬到了最后一个。

姬煜翔有副会长开挂，不用在摊位上交表，领了张报名表就往外退，被一只小麦色的手拦住了去路。

李傲见到姬煜翔像看到了救星，拉着他不松开：“你怎么还没来报篮球社？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

姬煜翔实话实说：“我没打算参加社团。”

“那你手里是什么？”李傲瞟了一眼他手里的报名表。

姬煜翔刚要解释就被李傲一把拽住，死命往篮球社的摊位拖，边拖还边喊：“看我把谁拉来了！”

一喊不要紧，密密麻麻的人转身的转身，探头的探头。不知道谁嚷了一声：“好像是新生篮球赛上那个帅哥！”

“就是他！”

“他叫什么来着？”

“我知道，叫姬煜翔！”

“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不就是白皓月的弟弟吗？！”

人群突然躁动起来，姬煜翔慌了神，偏偏他又个子高，极好锁定。立刻就有好事的挤到他身边，佯装看别处，实则一直往他身上瞟。

姬煜翔不是没被人看过，但这次实在挨得太近，眼睛都快贴到他脸上了，不由得他不紧张。

万幸李傲还有些责任心，见到人太多，也没在摊位前多停，拽着人就往教学楼跑。

两个人逆着人流跑进楼道里，回头又看了几眼，揣着粗气，一时都乐了。

李傲指了指他手里皱巴巴的报名表，不知从哪掏出两张新的：“一张换你这张烂的，另一张填篮球社。”

姬煜翔想了想，接了过来。

“这就算你答应了！”

姬煜翔点点头：“但如果活动撞车了，我肯定会去学生会的。”

“放心吧，篮球社能有什么事儿，耽误不了你刷履历。”李傲拍了拍他的肩。这人自来熟的很，没走几步想起刚才的事儿，大大咧咧地问：“白皓月是你哥，没听你说过啊。”

姬煜翔觉得“哥”这个字眼既足够亲近，又过于死板。于是他说：“不是亲哥。”

刚好走到姬煜翔班门口，李傲叠腿倚着门，小麦色的手打着响指，问：“他好像特别吊，半个学校的妹子都喜欢他。”

姬煜翔无语：“咱们不是一天入学的吗？怎么你们什么都知道？”

李傲难以置信：“你不逛贴吧的吗？”

姬煜翔摇头，自从发生过那件事，贴吧成了他的死穴。

“贴吧里有条评选校草的帖子，他和聂丞枫杀得有来有回，甩了第三名二百多票。”李傲瞟了他一眼：“不过最近杀上来个新人，你猜是谁。”

姬煜翔没那么多好奇心，幽幽补了句：“说明聂丞枫也很吊啊。”

李傲一本正经的捻了捻下巴：“前两年挺火的，最近不行了。”

他说的好像亲眼见过一样，让姬煜翔忍不住追问：“为什么？”

李傲要的就是这效果，他咳嗽了两声，故意压低了声音说：“我也是听说的，聂丞枫是gay,又追人追得明目张胆的，迷妹都跑光了。”

姬煜翔隐隐感到一丝不安：“他追谁？”

李傲瞄了他一眼，咯咯直乐：“还能追谁，你哥呗。”

姬煜翔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学校不管吗？！”

李傲啧声道：“咱们是国际部，老师都是国外来的，谁管啊？再说他爸妈都是京大教授，听说声望很高，校长都得给几分面子，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喽。”上课铃响，李傲还有很多八卦没说，不情不愿地走了。

姬煜翔悻悻走进教室，自留一张报名表，另一张甩在邵厉桌上，头埋进胳膊里，乱成一锅粥。

他实在讨厌聂丞枫，但又觉得没来由的讨厌别人很没品。一下课就开始打听对方的劣迹，两节课下来，收获了一箩筐好评，更气了。

他脑袋抵在桌面上，从桌兜里掏出手机，打开app store，下回两年未用的软件，找到平京一中的主页。

置顶就是李傲说的校草投票贴，已经回复了两千多楼。

十几张大头照排成三列，有的是偷拍的，有的是不知道从哪张集体照上截的，只有两张端端正正，蓝底白衣，一看就是从光荣榜上抠下来的。

每张照片下都注明了班级、姓名、票数和百分比。姬煜翔一扫而过，直接滑到帖子底部的橘色小框查结果。

其中两条一骑绝尘。

姬煜翔点开看了看白皓月的照片，拍的实在一般。正准备退出，就看见一个与前两名差了很远的名字迅速跳了几位，没过一会儿，又跳了一位。

他定睛一看，是自己。

……

这个学校的人都这么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