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葛似乎真能听见他说话。

整个冬季，一刻不停地开着花。

倒是那盆月见草，芽是发了，就是不见长。

冬去春来，一中又迎来了新学期。

国际部虽说是联合办学，中方课却不是必修项，参加完会考，中文课本就丢到一边。

上学期统一提交过GPA和申请材料，offer陆陆续续寄到高三生的邮箱。

一时间，高三的氛围比高一还轻松。

白皓月作为为数不多还在认真听中文课的学生，同班同学只觉得他自我要求高，没人想到他是当真要参加高考。

学期伊始，姬煜翔学习格外用功，几乎每天往高三跑，借着辅导的名义，把白皓月约上天台。

白皓月倚着围栏，望向对面的大楼出神，没留意到脚步声。

姬煜翔双手扶着围栏，从背后环住他，状若无意道：“这里是学校，你不怕被人看到？”

“这话不应该是我问你吗？”白皓月语调温柔。

“我是看你躲也不躲，好像一点儿也不害怕似的。”

“你是我弟弟，咱们多亲密也只是家教问题。”

姬煜翔撇撇嘴，趁四下没人，在白皓月耳廊啄了一口，却在白皓月想回吻时慌忙躲开了。

白皓月翻过身，凑近他，鼻尖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脸颊，嗅着两人身上相同的薄荷白茶味。

这样就很好了。

他们的肩彼此挨着，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任性地挥霍时间。

预备铃响了一声。

姬煜翔贴着他的耳朵轻声提醒：“小心一会儿有人来了。”

白皓月低声答应，左手还紧紧拽着他的外套，用深黑的短发蹭他的胸口。

姬煜翔抚摸着他的碎发，在刺耳的铃声中，聊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

姬煜翔将白皓月送回教室，期间时不时偷偷撞他的胳膊，看见人就立刻闪到一边，还不忘记冲白皓月做个鬼脸。

“早知道就多说几句了，你最后那句我都没听清。”

姬煜翔后悔起刚才没多说几句。

“又不是不见面了，下次先打草稿。”

姬煜翔“切”了一声，目送白皓月进教室，一转身，正巧撞上了聂丞枫。

最近的日子过得太滋润，以至于姬煜翔都快忘了邵厉和聂丞枫那档子事儿。

他挠挠后脑勺，略显局促地与聂丞枫打招呼，对方秉持着惯有的文雅，神色自如地与姬煜翔攀谈。

甚至让姬煜翔觉得，他和自己一样忘了。

跑回教室，邵厉正趴在桌子上，状态很差。姬煜翔一坐下就问：“你和聂丞枫和好了？”

听到聂丞枫的名字，邵厉立即睁开眼，“他和你说的？”

“哪儿能啊。刚刚在楼梯口遇见了，看样子心情不错，应该是没放在心上。你也别太担心了。”

邵厉的脸瞬间垮了，冷笑道：“呵，当然了。除了你哥，还有谁能让他放心上？”

姬煜翔皱眉：“你吃枪药了？我哥招你惹你了？”

邵厉咒骂道：“姬煜翔你做个人吧！老子这辈子遇上你算是倒血霉了。”

他骂的不过瘾，不也管老师在台上说什么，自己在下面上“小课”。

“从小学到初中，你恋爱谈的勤，老子他妈追着给你擦屁股。好不容易到了高中，老子看上一个人，还他妈喜欢你哥，嫌弃老子！你哥是冰清玉洁，老子也是守身如玉啊。这辈子的贞操都给他了，他他妈还要赖账，老子还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话音刚落，外教悄然经过，两个人手忙脚地掏出课本，双双陷入了沉默。

姬煜翔的大脑高速运作，怎么想这句话都只有一个意思。他犹豫了半晌，委婉地说：“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邵厉躲在一摞课本后面，深吸了一口气，壮士断腕一般：“我没开玩笑，老子弯了。”

还没等姬煜翔反应过来，邵厉就如连珠炮一般坦白了。

“你哥之前不是拒绝他了嘛。他心情不好，一个人去喝酒，有几个男的非要搭讪他，我怕他喝多，就帮他顶了几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刚把他送到酒店就晕了，第二天醒过来就已经……已经……”

姬煜翔小心翼翼：“你被他？”

邵厉瞪大双眼：“怎么可能！”

姬煜翔倒吸一口凉气：“你把他！”

邵厉痛心疾首地点了点头。

姬煜翔反应了半晌。

“他竟然只是把你拉黑了？！”

姬煜翔感叹道：“姓聂的性格真好。”

邵厉瞪了他一眼：“可我也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我给他道歉他不理，我想对他负责，人家不稀罕。谁还不是第一次呢？我他妈找谁说理去？！”

姬煜翔双眼眯得狭长：“我看你是想长期绑票。”

邵厉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才听明白？”

姬煜翔眨巴着眼睛，将几个月来发生的事迅速串联在一起，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

邵厉捂住他的嘴，顺势扫了眼讲台：“你再大点声！”

姬煜翔拍拍他的手腕，露出一条缝，支支吾吾：“你这样没用，你又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什么类型？你哥那种？”邵厉不屑道，“老子偏不！”

姬煜翔无奈叹息，只觉得邵厉被迷了心智，过几天便会好。

毕竟，聂丞枫就要出国了。

一想到这里，姬煜翔的心不由地揪起来，聂丞枫的签证半个月前就下来了，白皓月还迟迟没办。

他心中既愧疚又遗憾，遗憾中又带着窃喜，或许他不用跟白皓月分开了。

那一年，姬煜翔学会了好几种粥的做法，连白皓瑾都夸他懂事了。

珐琅锅里文火煨着汤，姬煜翔站在藤椅后面，给白皓月按摩肩颈。

跟白皓月相处久了，他发现白皓月最爱做的就是看书。

姬煜翔耐不住性子却总要陪他一起，他喜欢从白皓月的书柜上挑书，捧着读上几页，看一会儿就去见周公。

偶尔，他也枕在白皓月腿上，白皓月便没了读书的心思。去摸他的眉眼，他的发丝，他家居服上的针脚，姬煜翔合着眼，耐心听他的呼吸声。

如此这般，一下午的时间又荒废了。

“都学了两个多小时了，休息一会儿看看窗外，别把眼睛学坏了。”

白皓月覆上姬煜翔的手：“你才是，我肩膀不疼。”

“没确定学校前我就是你的私人保姆，不能拒绝。”

姬煜翔打开他的手：“我连手机铃声都关了，除了你和爸妈，谁也别想打给我。”

白皓月撂下笔，拽着他的胳膊，将人拉到面前，姬煜翔发现白皓月椅背上搭着的衬衫上，多了一枚胸针。

嘴角若有似无地弯，姬煜翔抿了抿唇，眼神扫过胸针，明知故问：“我还以为你早扔了呢。”

白皓月瞥向他眼神的方向，摩挲着月牙的轮廓，很珍惜的模样：“摸不清你的脾气，怕你要回去。”

“我有那么蛮不讲理吗？”

白皓月无声地看了他一眼，姬煜翔顿时泄了气，拽着他的胳膊小声嘟囔：“送给你就是你的了，你想怎么处理都行。”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但最好别扔，花了钱的，别浪费。”

白皓月月怔住，起身拿来一个厚厚的木盒。

姬煜翔推开盖子一看，竟然是那册破破烂烂的牛皮本。

破损和翘起的页脚都被修复了，只剩封面上的划痕构成时间的纹理。

“不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写的，有些字都看不清了，我凑合改了改，不知道对不对。”

说来惭愧，姬煜翔写这本训练手册的初衷并不是给白皓月的。

他只是随身带着师父留下的手册，想起白皓月的时候就记些什么，不经意就写了一本。

“每周更新一篇，你想我还挺准时的。”白皓月打趣道。

姬煜翔撅着嘴，捏了一把白皓月的腰，并非准时，只是不总有理由记录。

午后的阳光直射进顶层的窗户，向外望去是耸立的广厦和清澈的人工湖。

初春的萧瑟被挡在窗外，屋内是滚沸的热巧克力。

想起年前，白皓瑾曾说今年的冬天格外冷，瑞雪兆丰年，姬煜翔也迷信的认同。

真是很好的一年，春日如约，故人重逢。

三月初，姬煜翔退出了篮球社，一是学业渐忙，二是见到李傲还有些尴尬。

同是三月，邵厉化身狗皮膏药，聂丞枫走到哪就粘到哪。介于他长得又高又凶，各种邵厉嫉恨聂丞枫，找聂丞枫寻仇的传闻在一中不胫而走。

又因为邵厉、姬煜翔、聂丞枫和白皓月之间错综复杂的八卦，四人一夕成为了全校学生的谈资。

姬煜翔恨不能直接掐死邵厉，他本来就东怕西怕，突然冒出几千双眼睛盯着，连牵手都不敢了。

偏偏不知怎的，聂丞枫忽然转了性，见到邵厉也不绕着走了，甚至有时专门来高一找他。邵厉更是旁若无人，尾巴快摇到天上去了。

姬煜翔又气又恨，好些天没给他好脸看。

他蹲在行政楼门口的回廊里，百无聊赖地数花瓣。视线模糊处，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逐渐靠近。姬煜翔聚焦一看，正是罪魁祸首。

邵厉双手插兜，坐到姬煜翔身边，从兜里掏出一根棒棒糖。

姬煜翔双手环胸，问道：“你来干嘛？”

“和你一样。”

“你知道我来干嘛吗？”

邵厉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一副决胜千里之外的姿态，道：“你家那位和我家这位一起开会，你说呢？”

“啧啧啧啧。”姬煜翔回以一个同样鄙夷的眼神，道：“我才没你那么小心眼儿。”

邵厉撩起眼皮，懒得与他争辩。幽幽道：“这周末我过生日。”

姬煜翔拍拍胸脯：“放心吧，礼物早给你准备好了。”

邵厉眯着眼：“谁和你说这个，我是说你来可以，别带家属。”

姬煜翔的脸顿时垮了：“你什么意思？”

邵厉没好气地说：“我不想看见你哥。”

姬煜翔起身，双手叉腰，状似泼妇：“大哥，从头到尾都是你家那位倒贴，这也能赖上我哥了？”

倒贴两个字直戳中邵厉的软肋，将嘴里的棒棒糖一扔，怒火中烧道：“哦？是吗？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苦哈哈地说自己什么都不如聂丞枫，现在倒嚣张起来了？我警告你，姬煜翔，你要是非要和他一块来，那你也干脆别来！老子还少一张嘴吃饭呢！”

姬煜翔气得直翻白眼：“邵厉你别抽风了！”

邵厉不甘示弱：“哎呦喂，疯狗开始乱咬人了？”

姬煜翔：“我再疯也不会强j别人，你才是疯狗！”

邵厉瞪眼撸袖子：“好啊，你等着，老子今天不打的你满地找牙老子跟你姓！”说罢，一个箭步扯住姬煜翔的衣领。

姬煜翔反手擒住他的手腕和他扭打在一起。

“你们干什么呢？”聂丞枫和白皓月从团支部出来，迎面撞见这一幕，一时间有些懵。

邵厉和姬煜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立正站好，十分默契地一唱一和。

姬煜翔：“我俩正赏花呢。”

邵厉：“我看阿翔领子歪了，帮他抻抻。”

“你抻得劲儿还挺大，给人家领子都拽皱了。”聂丞枫上前帮邵厉掸了掸灰，很自然地说：“刚刚和皓月聊到你的生日，刚好他也有时间，顺便替你邀请了。”聂丞枫转头看向姬煜翔笑了笑：“小翔也一块儿来吧。”

姬煜翔斜眼瞄向邵厉铁青的脸：“放心吧会长，我和我哥肯定准时到场！”

邵厉恶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十分怨怼地瞪着聂丞枫，“你就替我决定了？！”

聂丞枫：“不是你说要不分彼此吗？”

姬煜翔、白皓月：“哦？”

邵厉：“……”

邵厉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对姬煜翔说：“你送的礼物必须翻倍！三倍！”

姬煜翔冲他做了个鬼脸，拽着白皓月就往超市走，边走边念叨：“你千万别给邵厉买礼物，气死他。”

白皓月看着他义愤填膺的模样，笑着为他抻了抻领子。

超市里有刚上架的柚子，剥好的，连外皮的薄膜和白线一并剔除，姬煜翔买了一盒，揣在白皓月怀里，让他带回班里吃。

白皓月拿出来一块，偷偷尝了一口，酸的直打哆嗦，姬煜翔见状，也尝了一口，属实不怎么样，他悲催地挠挠头，“要不我再给你买点别的。”

白皓月看了眼表，摇头。

姬煜翔：“要不我让婷妹他妈再从海南运点儿回来？”

白皓月举起手腕，将表盘冲着他：“快上课了，下午再去买吧。”

姬煜翔恍然大悟，赶快将人送回教室。

还没等他走到班里，手机匆匆震了两声，姬煜翔一看，竟然是白皓月。

【白皓月：周五去给邵厉买礼物吗？】

姬煜翔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了一行字。

【翔：心放在肚子里，我替你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