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下过雨,空气很是清新。
一名少女走在路上,见树上的叶子越发鲜嫩,枝头还有鸟儿在叽叽喳喳,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心情不由好了几分。
这少女约莫十三四岁,五官生得十分精致,看起来就像是从水墨画上走下来的一般。
她虽只穿着一身僧袍,一头乌发松松挽在脑后,头上半点儿珠钗也无,仍是明艳不可方物。她身后跟着的两名丫鬟亦是面容清秀,举止气度不似常人。
主仆三人,正是在尼姑庵里头带发修行的女眷。
为首的少女乃是韩同知府上的大小姐韩梦沁,两名丫鬟是韩梦沁的母亲亲自为她挑选、自幼随她一道长大的人,都是对她最最忠心不过的心腹。
韩梦沁在韩府时,墨兰、墨竹两名丫鬟便跟着韩梦沁一道过好日子。如今韩梦沁被韩家驱逐,她们自然也伴随在韩梦沁的左右,不离不弃。
主仆三人在寺庙中的人缘儿显然极好,一路行来,有不少小尼姑向她们打招呼。
“小娘子这是要去看花?”一名尼姑笑着问韩梦沁。
韩梦沁有一手极好的种花手艺,什么难种的花儿,到了她手里,都能活下来,且长得极好。
这些年,韩梦沁在尼姑庵里头种花,种得的花拿出去卖了钱,还会交一部分给庵里的师太,用以改善庵中的生活。有时庵里头的小尼姑生了病,她还会拿出自己种的药草来给小尼姑用。小尼姑们就是想不喜欢她都难。
“是呀,这才下了雨,也不知道我刚刚种下的绿牡丹怎么样了,我总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小尼姑一听忙道:“是应该去看看。”
韩梦沁种的绿牡丹,是极为珍贵的品种,养好了,能卖到数百两银子呢。
虽说出家人应该看淡世俗金钱和名利,可她们……咳咳,到底也是要吃饭的。韩梦沁养的那些花,不止韩梦沁宝贝,庵里的尼姑们也同样宝贝,平日里没少帮着韩梦沁照看。
待韩梦沁看到才种下的绿牡丹被暴雨打得蔫蔫的,不由蹙了眉,快步上前查看绿牡丹的情况。直到确定了绿牡丹还能救得过来,这才放宽心。
她对身旁的墨兰、墨竹道:“这些日子,咱们得多用些心思在这几朵绿牡丹上了。来,快帮我把它们挪到盆子里去,咱们带回屋养。”
主仆三人将花小心翼翼地栽种到花盆里,忙活了半日,都灰头土脸的,可她们心中却很是满足。
“还是小姐对这些花儿草儿有办法。”墨竹感慨地说道。
平日里韩梦沁养花时,墨竹和墨兰自然也会在一旁帮忙。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法子,可韩梦沁养出来的花,就是比墨竹和墨兰养出来的好。偶尔去后山采药时,韩梦沁总是能够找到极为珍贵的药材并带回来种。墨竹因此而深信,她家小姐是个福泽深厚、得上天眷顾之人。
正在这时,墨竹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扬起的嘴角迅速地垮了下来:“那个讨厌的老虔婆又来了。”
她口中的老虔婆说的不是别人,正是韩府的一位老妈妈。最近常来尼姑庵里头,想要接韩梦沁回韩府。
这老妈妈姓胡,是韩梦沁祖母身边儿的人。常言道,长辈身边的阿猫阿狗,都比寻常阿猫阿狗金贵几分,长辈身边伺候的人,自然也不例外。
胡妈妈在韩府极有地位,便是韩府的一家之主韩同知,见了这胡妈妈,也会给三分颜面。底下的小主子们就更不必提了。为了给韩老太太留下一个好印象,他们都争相讨好胡妈妈,以求胡妈妈能在韩老太太跟前为他们说上几句好话。
此时,胡妈妈站在韩梦沁面前,看着韩梦沁僧袍上沾染的泥点子,不由露出一丝鄙夷之色。
没娘教养的孩子就是这样一副野样子。这哪里像个金尊玉贵的小姐?竟是与那等粗鄙的丫头无异!
“老太太和老爷久久未见大小姐,心中想念,命老奴接大小姐回府。大小姐莫要使小性子了,快快随老奴回去吧,免得让老太太和老爷久等!”
韩梦沁闻言道:“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我不会回去。”
“我当初离家之时,祖母和父亲命我在寺庙中好生清修,不要再惦记家里。这五年来,我时刻记着祖母和父亲的教诲,不敢忘怀。”
“如今胡妈妈你来我这儿喊我回府,是什么意思?莫非,你要让我公然违背祖母和父亲的意思?”
胡妈妈听了这话,颇有些不自在。韩家在将韩梦沁放逐的时候,也没有想到,韩梦沁那不守妇道、二嫁进宫的母亲竟会有封后的一日。
如今,韩家上上下下依旧不喜欢韩梦沁,但形势比人强。
无论如何,胡妈妈都是要想法子把韩梦沁给带回去的。
“老奴已经说了,老奴来这儿接大小姐回府,正是老太太和老爷的意思,大小姐不必担心。”
韩梦沁静静地看着胡妈妈:“除非父亲亲自来接我,否则,我不回府。就在这尼姑庵里头住着也挺好的,这么些年,我也习惯了。”
胡妈妈:“大小姐,老爷公务繁忙,没空来接您,您应该体谅才是。老太太命老奴来接您,难道还不算有诚意吗?”
“自然不算。当初赶我出来的是父亲和祖母,如今却只派个下人就想把我接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儿?我可不是那等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韩梦沁看着柔柔弱弱,眉宇间却自有一股刚毅之色:“我还是那句话,若想让我回韩府,就让父亲亲自来接我,否则,我是不会回去的。”
胡妈妈见劝不动韩梦沁,只得叹了口气,灰溜溜地离开了。
墨兰笑着道:“小姐说的真好,正该如此。若是回去了还得任人揉搓,那还不如在这庵里头来的自在。虽说日子清苦些,但至少舒心。”
“那胡妈妈在咱们面前一向趾高气扬的,方才却只能忍气吞声。奴婢看着,心里头真是觉得畅快。”墨竹道。
韩梦沁淡淡一笑:“我如今,也不过是借了母亲的势罢了。若是母亲没有被封为皇后,只怕韩府的人也想不起我来。罢了,咱们不提这些扫兴的人了。”
“那提谁呢?”墨竹眼珠子咕噜噜一转,笑着打趣韩梦沁:“不如,就提提咱们未来的姑爷,楚少爷吧!”
“今日,楚少爷要过来呢,小姐快去好生收拾一番,可不能让楚少爷看到您满身泥的样子!”
墨竹口中的楚少爷是楚知府的长子楚琛。
楚琛的母亲与韩梦沁的母亲是手帕交,当初韩梦沁的母亲丁媃怀孕时,楚太太的长子楚琛才刚两岁。楚太太曾与丁媃戏言,倘若丁媃这一胎怀的是个女孩儿,就给楚太太的儿子做媳妇。
丁媃素与楚太太交好,又见楚琛长得虎头虎脑的,着实可爱,便笑着应了。
彼时,楚知府与韩同知知道后,没说什么。横竖只是口头婚约,日后若是发现不合适,退了也无妨。
大人们不当真,楚琛却当了真,打小儿便一直护着韩梦沁,不许任何人欺负了她去。韩梦沁六岁那年,有个人作弄韩梦沁,把虫子放在韩梦沁的衣服上,惹哭了她,楚琛当场就带着几个小弟把人给胖揍了一顿。
别看当时的楚琛年纪不大,却已是远近闻名的小-霸-王,没一个孩子敢招惹他。他身手好,一般的孩子打不过他,若要叫家里头的兄长来帮忙吧,这到底是楚知府的嫡长子,打坏了回头可不好交代。惹不起,还是躲开算了。
这样凶的一个人,到了韩梦沁跟前,却有几分傻气。
楚琛但凡得了什么好东西,便一股脑儿地捧到韩梦沁跟前,除非韩梦沁不需要,否则,他是决计不会自己留下的。
打小儿知府太太就告诉楚琛,媳妇是用来疼的。对于这一条,楚琛记得很牢。
楚琛在外人面前蛮横得不得了,可跟韩梦沁说起话来,却是轻声轻语的,像是一只收起了利爪的猛兽一般。便是韩梦沁偶尔朝楚琛使使小性子,楚琛也不在意,反而会顺着韩梦沁的口风说是他错了,让她只管罚他;韩梦沁让楚琛做什么,他都是任劳任怨的,唯恐自己做得不够。
在这种情况下,韩梦沁就是心情再不好,也被他哄好了。有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待你好的人,真的很难不动容。
两人渐渐长大,感情也越发好了。
若是没有丁媃与韩同知的和离,若是楚太太后来没有因病过世,两人的日子,想必会更加美好。
楚太太去世时,楚琛才十二岁,韩梦沁刚刚过了九岁生辰。
没了一直照拂韩梦沁的楚太太,韩同知与韩老太太便彻底没了顾忌,借故将韩梦沁打发到了一处偏僻的尼姑庵中,告诉她无事不许回府,从此对韩梦沁不闻不问。
楚知府也同样警告楚琛,日后不许他再与韩梦沁往来。
从前韩梦沁身为韩同知之女,其外祖父是正四品国子监祭酒,与楚琛还称得上是门当户对。可自打韩梦沁母族败落,父亲与母亲和离后,韩梦沁便配不上他们楚家了。
任楚知府说得再多,楚琛都左耳进右耳出。
自楚太太过世,两个同样失去了娘亲的孩子,便成为了彼此的慰藉。楚琛又怎么可能因为难得才能见一次面的父亲的三言两语,就放弃自幼一起长大的韩梦沁呢?
对于楚琛来说,韩梦沁可比他爹重要多了。
韩梦沁被韩家赶出家门之后,楚琛一度想将她接回楚家,或是在外头找个宅子安置她。无论怎样,横竖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是韩梦沁拦住了他。
彼时,韩梦沁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说:“我曾听我娘说过,聘者为妻,奔者为妾,你要是现在就让我没名没分地住在你的宅子里,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外室了?我可不要!日后,我是要做你的妻子的,我才不要做你的外室,被你的妻妾们嫌弃。”
楚琛听了,立马道:“我不要什么妾室外室呢,我有你这么个媳妇儿就够了。”
楚太太过世的那几年,过得并不开心。楚知府新纳的几个妾室很不安分,把家里头弄得乌烟瘴气的,楚琛对那些妖妖娆娆的妾室,可没有任何好感。
楚琛很快也意识到,他提出的建议虽是好心,但不合适。他们毕竟还没正式定下婚约呢,若是真让韩梦沁住进他的宅子里,韩梦沁可不会有什么好名声。
可若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韩梦沁住进尼姑庵里,他是不乐意的。
韩家送韩梦沁去的那家尼姑庵,位置偏僻不说,那屋子还十分破旧,他怎么能看着韩梦沁去那种地方吃苦?
韩梦沁却微笑着安抚他:“我觉得那尼姑庵里头挺好的,虽说日子清苦些,但一来不用看人脸色,二来也正好让外人看看韩家是如何苛待我的,省得他们动不动就在我面前摆长辈的架子。”
楚琛拧眉看着韩梦沁,眼中满是不赞同之色。
韩梦沁赶忙安抚道:“好啦好啦,你若是怕我受苦,就常来看看我,给我送些东西吧。”
“好,就这么定了。”
自此,楚琛尽管功课繁重,但每旬都要抽出一日时间来给韩梦沁送东西,风雨无阻。这一送,就是整整五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