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原以为吓唬李凭云她有了他的孩子，他应会有一些基本的吃惊反应，却不料此人目若静水无波无澜，好似识破了她在说谎。

她噗嗤笑了笑，“骗你的。我连自己都照顾不来，哪来功夫照顾什么孩子。”

李凭云平和道：“别拿这种事说笑。”

赵鸢踱了几步，她背离李凭云：“现在我们还有机会，你带我走，你利用我的事，我不计较。”

“赵大人，我只是一个无用书生，连重物都抬不起来，如何养你？”

赵鸢转身，蹙眉道：“说笑的，李大人，你又当真了么？”

李凭云抿了抿唇，“赵鸢，你过来。”

赵鸢背着手走上前，仰起头：“你想干什么？”

李凭云抬起腿，把赵鸢的勾向自己，赵鸢没料到他会偷袭，脚步不稳，向前跌去。李凭云低头咬住她的脖子，咬出一个深深的血印。

赵鸢捂住被他咬噬的地方：“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你不是不敢，是不舍。给我松绑，我不想住柴房。”

赵鸢如他所愿将其松绑，送出柴房，然后把他丢在烈阳下暴晒了一个一天一夜。

第二天中午赵十三送完茹娘回来：“你咋把人放外面了？我刚瞄了一眼，都晒成碳了。”

赵鸢说：“我一瞧见他的脸就色迷心窍，最好把他晒得面目全非。”

“嗯，还是你狠。”

“狼首山可有消息？”

“晋王没有出面，他们...退兵了。”

“退兵？狼首山是太原第一道屏障，这时候退兵，只怕是有别的路数。”

“赵大人，我觉得，王爷是在乎两个孩子的安危。要不然，把孩子送回去吧，反正有李凭云在这里当人质。”

赵鸢平时最痛恨威胁弱小的人，没想到现在自己也成了这种人。她反问：“我可以心软放过那两个孩子，晋王会放过我么？”

不过，再怎么说拿孩子当威胁确实不是一件光明的事。赵鸢命人去市集上买了些零嘴儿，提着装满篮子的零嘴儿去关押昭哥和嘉贤的帐篷。

她请了乳母照顾嘉贤，嘉贤正在熟睡。这俩孩子都跟了茹娘，长了张白净的脸，让人看着就心生欢喜。

赵鸢放下食篮，盯着昭哥的脸：“你怎么小小年纪就有黑眼圈了？”

乳母白了眼昭哥，“这孩子，离了爹娘跟野人一样，昨天熬到三更半夜还没睡，今早还不洗漱。”

赵鸢问：“你昨夜去陪李凭云了么？”

昭哥：“你怎么知道？”

赵鸢心想，你几岁我几岁？

她哄骗道：“你告诉我，李凭云到底是你什么人？你要是诚实告诉我，我就放了他。”

“亚父不让我相信你的话。”

赵鸢笑意僵硬：“你可真是个听话的孩子啊。”

昭哥虽然是刘颉的孩子，但教养及佳。赵鸢套了几句话，得知李凭云是李凭云亲自教他念书的。想到李凭云这些年有了新的家人，而她却故步自封，死守着当年，她心里不平衡。

午后哄睡了昭哥，她端着粥来到练兵场。

李凭云被绑在木桩上，烈阳悬于其顶，赵鸢被那太阳晒得睁不开眼，她半眯着眼睛，避着日光，视线模糊的时候，她看李凭云是完整的。

有一瞬间，她心软了。

他们只是立场不同，不代表他是坏人。

其实他若如实相待，她大有可能□□上头，为他抛下一切。

赵鸢把粥放在木凳上，命士兵给李凭云松绑。

李凭云说：“不用了，我一只手，怎么吃？过来喂我。”

赵鸢瞬间清醒了：她若跟他远走高飞，就得被他颐指气使一辈子，以前的她可能受得了这种气，但现在受不来了。

士兵求助赵鸢：“还松绑么？”

赵鸢说：“不用了。”

反正晚上昭哥也会偷偷给他送吃的，饿不死他。

她让士兵去别的地方，士兵走后，她开始绕着李凭云转圈，好几次欲言又止。

李凭云说：“别转了，有事就问，我不骗你。”

赵鸢有点怀疑自己了，她难道仍然是个很容易被看透的人么？

她仍旧转个不停，“李凭云，若是我们有孩子，你也会像教昭哥那样教他么？”

“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

赵鸢在李凭云面前停足，“我不想知道了。”

李凭云想告诉赵鸢，他一定会成为天下最好的父亲。可赵鸢突然被陈望山叫走了，他没来得及告诉她。

陈望山坐在帐篷里，摆弄着面前的沙盘。

赵鸢笑着问他：“陈太守可有把握剿灭逆贼，守住太原？”

“此次的逆贼十分灵活，擅长窜逃。”

赵鸢心想，十年东躲西藏不被发现，当然灵活了。

她提醒陈望山：“此次的贼人，以前领兵作战，极擅用兵遣将，我们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陈望山自信满满：“晋地能藏身之处，无非深山野林，我已派人带着猎犬前往山中搜查，一旦发现贼人痕迹，格杀勿论。”

晋王擅攻城，而李凭云擅攻心，而陈望山说好听了是忠厚正直，说直白了就是脑子只有一根筋。

她再三提醒：“此事关乎你我，关乎陛下，更关乎太原百姓。若真的开战，谁胜谁负，苦的都是百姓。”

陈望山看向她的目光不禁有几分痴迷：“赵鸢，若我守住太原，你跟我行不行？”

赵鸢满脸惊讶。

这什么时候了？他还敢想这些？

陈望山的手伸来之前，她起身后退，输出一通大道理，陈望山被她教训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恹恹说：“我不好么？”

赵鸢叹了口气。

若是李凭云，断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儿女情长。

赵鸢幽幽道：“陈太守，我们若要赢，从现在起，就只能想着赢这件事。”

陈望山已经是个男人，世道上的男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半个半，不愿被女人教训。

他有些恼羞成怒：“等我剿灭贼匪，就上长安请旨赐婚。”

赵鸢觉得大抵不是陈望山的错，而是自己的错。她仍是一听到“赐婚”这种字眼，就忍不住发毛，好像她只是个可以被随意赏赐的物件。

下午陈望山带兵出城搜查，赵鸢觉得刘颉不会藏在他们能预料到的地方。她对着太原地形研究了半天，没看出什么门道，反而趴在地图上睡着了。

赵鸢睡醒的时候，天黑了，周围空无一人，她被黑暗裹挟着，浑身寒冷。

她匆匆跑出营帐，跑到练兵场，火光中，李凭云正在和几个士兵聊天。

她顿时又有点心烦。

明明讨好她就不至于受此苦楚了，为何他宁愿和士兵套近乎，也不愿主动见自己？

难道，失去右手以后，他对自己不够自信了？

有个士兵看见了赵鸢，连忙给其他人通风报信，一伙人四散。

“御史，这人说他会看相，我们就让他看看，没别的。”

赵鸢道：“那你给本官看看，本官面相如何？”

李凭云说：“娘子额头宽广，是丧夫之相。”

赵鸢笑了一声，“真准。”

她下令道：“给他松绑。”

士兵道：“是。”

赵鸢后退几步，目光幽深地盯着李凭云的一举一动。他被松绑以后，做的第一个动作是揉右肩。

赵鸢用温柔地语气对士兵说：“这是逆贼，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怀好意，你们不要上当了。而且，若以后发生了泄露军机这种事，同他说过话的人肯定是要被问责的。”

李凭云看赵鸢的目光，始终只有两个字：欣赏。

她从一个正直的姑娘长成了一个和他旗鼓相当的女人，人生两大幸事：酒逢知己，棋逢对手，他都占了。

赵鸢拽起李凭云空荡的袖子，领着他走入自己的营帐里。

“我不管你安了什么心，从今以后，不准出这间营帐。你若讨得我欢喜了，我放你一命，若死不悔改，我便把你丢给陈望山。”

赵鸢住的帐篷里乱糟糟的，李凭云找到一个能落座的地方——床。

他走到床边坐下，“我手有些吃力，你自己脱吧。”

赵鸢睁大双眼。

李凭云惬意一笑：“不是让我讨你欢喜么？难道把我关进你的房里，是为了让我给你讲笑话听？”

赵鸢奉劝自己：别着了他的道。

“别净想下流事，你睡地上。”

这时李凭云看到了书案上放着的地图。他明白了，赵鸢是想打探他们的计划。

“难道赵大人当初不正是喜欢我的下流？还记得么，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你连打我都舍不得用力。”

“住嘴！”被当面揭老底，赵鸢彻底破功了，“李凭云，我对你没有恨，只求你别再骗我了，哪怕就这几日。”

“好，那你把太原虎符给我，再让我带两个孩子离开。”

赵鸢：“...要不然，你还是继续说假话吧，对了，从我床上滚下去。”

李凭云不再说话了，他看到床脚放着一副褥子，便抱着褥子铺在地上。

一只手做事总是不容易，赵鸢见他动作不便，心软道：“隔壁是个空帐篷，把昭哥兄弟两接过来，你和他们住在隔壁吧。”

李凭云失笑道：“我褥子都铺好了，你现在才说？”

赵鸢挑衅：“是啊，我就是欺负你个残废。”

李凭云脾气也好，听到她说他是“残废”，他也只是略带委屈说：“又不是毁容了，脸还能看的。”

能看什么啊，赵鸢想。只要看到他额头的疤，别人就会知道他曾是朝廷命犯，他一辈子见不得光。

他人活着，清白已死。

“李大人滚吧。”

李凭云走到门口，似是终于咽不下被她呼来喝去的这口气，他说道：“赵鸢，倘若当年你遇到的不是风华正茂的我，而是一个其貌不扬的残废，你还会喜欢么？”

“你给我滚出去。”

少年人的情，之所以珍贵，从来不因为情深，而是因为当时年少。

赵鸢想起当初的李凭云，仍是觉得他是天下最好的，因为那时的她也是最好的。

如今她也并非嫌他残破，而是厌恨这个内心残破的自己。

她想到自己伤人的话语，辗转难眠，于是披着披风，散着头发走出帐篷。

李凭云睡了么？

她骂走了他，又来找他，他会不会很得意？但出口伤人的是她，她好歹得跟他道一声歉。

赵鸢在李凭云睡得帐篷外踱步不前，突然看到一簇微弱的光亮，昭哥淘气的睡相被投影在帐篷上。

这孩子真可爱啊，谁能不喜欢诚实的胖小子呢？赵鸢微微翘起嘴角，紧接着，她看到李凭云坐了起来。他的一只手显得格外匆忙，既要掌灯，又要端正昭哥的睡相。

她猛然想到，多年前她就曾被他不以言表的温柔打动过，而且他的温柔一视同仁。

他的话是假的，给予过的温暖确是真的。

她怕吵到两个孩子，几乎无声地走入帐篷里。

李凭云回头看到她，被吓了一激灵。

大半夜的，她披头散发，脚步没有一点声音，是怪吓人的。

他很快镇定，“帮我把嘉贤抱起来。”

赵鸢：“你是求我帮忙么？”

李凭云道：“嘉贤尿床了，得换个褥子。”

赵鸢眨巴眨巴眼睛，而后噗嗤一笑。

原来，李凭云也有手忙脚乱的时候。她走到床边，小心地抱起嘉贤，嘉贤身上奶呼呼的，好像一个奶团子。

李凭云从她抱嘉贤的姿势里看出来了，她肯定没抱过孩子，他正想纠正她，只见赵鸢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一口嘉贤的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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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有恃无恐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