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带着虎符离去,安排了士兵去沿河搜查以后,老寒腿开始犯疼。
她回到昭哥那里,昭哥要和她比投壶,她忍痛道:“我腿疼,不能陪你玩了。”
昭哥问:“为什么你会腿疼?”
“因为跪多了。”
“你为什么要跪呢?”
“因为不公。昭哥儿,你知道么?这世上每个人都是一样的,父母和孩子是一样的,君王和臣子是一样的,主子和奴婢是一样的,男人和女人是一样的,大人和小孩是一样的,没有人生来就要给别人下跪,让别人跪拜自己的人,其实是因为他们不信任自己的能力,只能通过让别人跪拜的方式,显得自己高人一等,在阎王爷那里,他们没什么不同,纸老虎罢了。”
昭哥不明白了赵鸢的话,但还是担心赵鸢的腿。
“你认识阎王爷吗?”
赵鸢温柔道道:“嗯,我认得。”
赵鸢的腿奇灵无比,果然没过多久就下雨了。
李凭云放下书,走到昭哥兄弟住的帐篷里面。赵鸢躬身蜷缩在床上,她怀里护着嘉贤,昭哥也在一旁睡得四仰八叉。
嘉贤熟悉了赵鸢的气味,在她怀里不哭不闹,小脸埋在她胸前一阵找寻,不时咂咂嘴。
李凭云好像明白他在找什么了。
他寻来牛乳喂了嘉贤,又把他放回赵鸢怀里,看嘉贤像只青蛙似地趴着睡着了,他就在赵鸢旁边躺下了。
以前他不理解刘颉为何会怕茹娘,现在是有些理解了,茹娘救了他的命,还给他生了两个新的生命,茹娘就好像...一口井,生产着源源不断的生命。
下着雨的午后,赵鸢睡得昏昏沉沉,膝上的温暖纾解了肿胀的痛感,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舒服,她合上眼继续享受。察觉到她醒了,他的手穿入她两膝之间,向上抚去。
赵鸢猝然睁眼,李凭云用吻挡住她的话。
她怕昭哥看到这幕,并没有拒绝李凭云,李凭云的吻和手都越来越深,她招架不住,低声说:“去我那里。”
赵鸢唤去乳母照顾两个孩子,趁着李凭云等她是时候,跑进赵十三的屋里偷来她的香粉擦了点儿。
回到营帐里面,她反锁上门,将四周的幕帘都拉起来。
李凭云等得困了,便想这次算了吧。像上次那样吓着她,他也不乐意。但赵鸢拉起被子的时候,他一下有了反应。
赵鸢褪他衣服的时候,他说:“穿着吧。”
赵鸢怔了怔:“让我看看你的伤。”
李凭云忍而不发之际,听到这句话,语气突然急了起来:“不用。”
...
赵鸢良久看着他的脸,李凭云的愠怒只持续了短暂一瞬,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的面容恢复了冷峻,**荡然无存。
赵鸢抿嘴:“对不起。”
李凭云后悔自己方才的语气不佳。
或许是因为只有在她面前,他才能流露一二分真情,但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因为他唯一有愧的,只有这个女人。
“陈望山命人用粗砂磨我的刀口,伤口裂开,会吓着你。”
没有人会喜欢鲜血淋漓,没有人,包括他自己。
赵鸢换上轻松的口吻,“哎,你也开始对我见外了。。”
事没办成,汗倒是流了不少。赵鸢捏起蒲扇,给自己扇凉,额角的毛茸茸的碎发晃来晃去。
李凭云身上也黏糊糊的,他有些难为情:“有帕子么?”
“帕子没有,有手。”
耳旁传来李凭云的一声叹息。
赵鸢觉得人老了才会开始叹息,但他们现在还年轻...年轻么?李凭云今年三十三,对一个读书人来说,他还很年轻。
去年的新科状元登科时,已经三十四岁了。不是李凭云老了,而是他的人生盛放地太早。
同样的道理,有时她也觉得自己不年轻了,不是因为她真的不年轻,而是因为她过早地体验了人生的至喜至悲。
李凭云轻声说:“我出去一趟。”
他有了**,不能放任不管,也不能在赵鸢面前解决,只能找处无人的地方悄悄解决。
等李凭云走了,赵鸢躺在冷硬的行军床上,透过帐篷穹顶凝视天色。雨天的黑暗静悄悄来临,赵鸢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她在梦中意识到自己毫无防备,立刻睁眼惊醒。
一片阴湿黑暗。
“匕首,我的匕首...还有护身符。”
赵鸢呢喃着,她以为自己是自言自语,却有个声音接住了她的话:“赵大人,匕首和护身符在何处?”
“在我换下的衣服里。”
李凭云没有点灯,直接摸黑寻来了她的匕首,匕首刀柄挂着一枚半指大小的金符,那就是她所为的护身符。
赵鸢握住匕首,显摆似的说了一句:“我们权臣,成天担惊受怕。”
一小小监察御史,敢自称权臣,也只有赵鸢敢做这种事。
赵鸢主动问他:“你不点灯,能看到东西么?”
李凭云说:“习惯了就好。”
赵鸢不大满意如今的自己,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对一切事物充满好奇。如今也才过了十年,什么好奇心都没了。
即使面对李凭云,她也没有好奇的事,非要让她好奇的话,无非是他这十年究竟如何过的。
一只残臂,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再让他细说,无非是让他亲手碾碎自己的尊严。
赵鸢翻了几次身,膝盖没征兆地疼了起来。
李凭云听到她呼吸颤抖,才问了她一句:“是不是腿疼了?”
赵鸢说:“大概又要下雨了。”
李凭云突然站起来,他摸黑寻到火折子,点燃蜡烛,又一次转身离去。
赵鸢终于忍不住问:“你又去何处?”
“去找针灸的器具。”
“李大人,我不喜欢针灸。”
李凭云记忆里的赵鸢,接受能力极强。她从来只有“我喜欢”,而没有“我不喜欢”。
他愕然道:“为何不喜欢?”
“还是你来吧,刑部有一项刑罚是穿针,我总觉得针灸就是受刑,你替我揉一揉穴位,也能缓解疼痛。”
李凭云又走回行军床边,他坐下来,单手握着赵鸢的脚腕,搭在自己腿上。
赵鸢尽可能让自己去看他的脸,而不是他空空的袖管。
他的皮肤比以前暗沉了些,也粗糙了些,不笑的时候,比从前更冷峻,一旦有了笑意,眼角的细纹就出现了。
那几道细纹尤其显得他儒雅温润。
他的身上,独不见当年轻狂。
无人说得清李凭云的轻狂是从何时消失的。也许是从他被冤入狱那天开始,也许从高程死的那天开始,也许从他在赵鸢怀里崩溃那天开始,也许从他离开长安那天开始。
他揉穴的手法很轻柔,赵鸢被他揉着小腿,心猿意马。
诚然,眼前这个李凭云比十年前温柔太多了。
可她不喜欢他。
不喜欢他残破的身躯,不喜欢他隐忍的目光。
她知道这不是真正的李凭云,李凭云是个不以己悲的人,她沉迷他的自信,他的孤傲。她不希望她最终也成了一个谦卑克己的读书人。
赵鸢握住匕首,用刀柄抬起他的下巴。她面无表情打量着他,目光里没有探寻,没有追问。
十年前一别,便成了彼此宿命的旁观者。
李凭云突然说:“今年是大涝之年,下场雨来前,你必须撤离太原。”
“为何?”
李凭云避开她的刀柄,“我们已修好了引水的渠,大雨之际闸门一开,上游的水会立马冲向太原城,你趁早带百姓撤离。”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赵鸢无所适从。她希望趁这个机会,多留一些时间给彼此,显然李凭云不是这么想。
他身上有一个特质,十年不变:他所做的每件事,都有明确的目的。
李凭云坦白了,逼得赵鸢也只能快刀斩断重新长出来的情根。
“难怪陈望山死守城门,你们却丝毫不急着进攻,原来是根本没打算从城门攻入。可是,你告诉我这等机密,不怕我告诉陈望山?”
提起陈望山,李凭云露出轻蔑:“渠已完工,水到之日,必定事成,你也没有回天之力,何况那个草包。”
哦,这一点也没有变。
他仗着自己聪明,所以在他之下,全是草包,在他之上,空无一人。
在赵鸢的印象里,只有李凭云不想做的事,没有李凭云做不成的事。
他口出狂言,她预知结果。
赵鸢低下头,手掌撑住自己的膝盖,强装出不在乎的姿态,“我不怕你们大水攻城。”
“赵御史!”
营帐外传来士兵的声音。赵鸢头更疼了,“你等我片刻。”
没多久,赵鸢带着一封被飞镖刺穿的信回来。
李凭云抬头:“发生了何事?”
“是六子杀了我派去长安求援的人,捉了赵十三,要我拿你来换他。”
二人相视,在他们的目光之间,存在着一条无形的绳索,他们无形地连接,无形地角逐。
赵鸢把信摊开,递给李凭云。
李凭云问:“你打算怎么办?”
赵鸢不假思索:“都去死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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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有恃无恐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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