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凭云深夜入宫,昭哥母子刚刚睡下,春闱在即,为了在殿试上不出丑,刘颉也只能逼着自己硬啃陈妇留下来的制度。
刘颉本不用做个勤政君主,被李凭云一句一句哄着,等他发现时,已经背了一身责任。朝廷里大臣对他的皇位虎视眈眈,宫中妻儿对他殷勤期盼,帝王之路,原来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路。
君臣相对,彼此都一脸疲惫,打仗时似乎都没这么累过。
“礼部侍郎知道朕公务缠身,夜来相伴,真是体恤,朕赏...罢了,赏你你也不要。你来做什么?”
二人深夜相伴的习惯,倒已经由来已久。
在李凭云被刘颉活捉囚禁的三年里,第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无人问津,到了第二年,刘颉身边的人骤然减少,有死在争斗中的,有背叛他的,刘颉同茹娘吵了架,无人诉苦,便想起了被关着的不能言语的李凭云。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牢里,他不卑不亢地为自己找出背叛之人,帮自己解决夫妻间的矛盾。
低处不自轻,高处不自傲,骨子里软弱的刘颉,也向往这种品质。
李凭云将那份假冒贡生的名单交给了刘颉。
“陛下,姚文忠勾结京中官员富贾,兜售地方贡生名额,压迫当地底层县令和举子,这里是部分京城官员富贾的名单。”
刘颉在名单上看到一些眼熟的名字,都是五品往上的朝官,而那些富贾,则是一些朝政的纳税大户。
刘颉当王爷的时候,没少做过这些事。在他看来,买卖贡生名额,在科举选士中徇私,不过是助人为乐,获得双赢罢了,但当了做皇帝,这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他看到的,是欺君。
“这些犊子,在朝廷上装的人模人样,天天提醒朕要言行有失,私下龌龊事没少干啊。”
“这些人蔑视科举公正,行贿纳贿,被姚文忠残害的无辜举子近乎百名,平江县令邝茂青因良心不安自杀身亡,底层县令长期被姚文忠和朝官欺压,诉苦无门,请陛下为这些人主持公道。”
李凭云单手拱起,朝自己做臣礼,联想到他被囚禁时,自己曾问过他:人不似鬼,为何还要苟活?
「求一份公道。」
后来他被陈望山所俘,回来时断了一臂,不言痛苦,不言报仇,只是沉默地谋求他们的“公道”。
刘颉把李凭云当先生来敬重,也把他当幼弟一样怜惜。
“李凭云,你可知,朕登基以来从御史台收到最多弹劾是谁的么?”
“是臣。”
“他们嫉妒你功绩之高,嫉妒你身负才华,贱口不得入仕,此刻要主持科举公道,一定会有人问,为何你一贱口当得了礼部侍郎。”
这答案是意料之外。李凭云不禁忘乎君臣之礼,抬头看向君王。
“你是个固执的人,朕赐你皇亲国戚,要为封王拜相,你不甘改贱籍,这就是你固执的结果。”
“陛下若是因体恤臣不愿彻查此案,臣辞官便是。”
刘颉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还没撂挑子,李凭云怎么能先撂挑子?
“你别意气用事!春闱没几天了,你这时候辞官,朕要去哪儿变一个礼部侍郎出来?”
“陛下,臣无能,陛下若是想朝臣各个贪图安稳,闭着眼也能选出一个礼部侍郎。”
李凭云跪下,朝皇帝叩首,“臣之所求,不过白衣的公道,既然耗尽了十年生死也求不来,臣便不求了。”
刘颉冲下皇位,提起李凭云:“你不能在这节骨眼上把朕丢给那群大臣!”
“陛下,臣只是辞去礼部侍郎的职位,依然会在幕后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无需担忧。”
“你你你...”刘颉气急败坏,“你别仗着自己有功,就威胁朕!”
“臣不敢居功自傲,只是累了了,臣为陛下鞠躬尽瘁多年,既然不能得偿所愿,就求一个清净。”
“你想休息可以,罢官休想。”
李凭云既不咄咄逼人,却丝毫不肯退让。刘颉没辙,便让他在殿前跪着。
三更时,刑部传来一条急信,终于打破了僵持。
宦官道:“陛下,刑部尚书求见。”
刘颉最近在刑部学习,日日遭受刑部尚书的唠叨酷刑,刑部尚书半夜求见,好似是上司查岗,刘颉后背发凉:“不见。”
“陛下,说是刑部出了大事。”
“让他进来吧。”
片刻后,苍老的刑部尚书疾步而来:“陛下,姚文忠自尽了。”
夜色寒凉透骨,刘颉觉得自己寒气如体,这个皇帝大概是当不久了。
送走刑部尚书,他走向跪伏的李凭云身边,“你真的没有抓错人么?”
李凭云道:“陛下,臣没有。”
刘颉信任李凭云是一方面,但在这个时候,他更想证明李凭云是错的。就像幼年于太学读书,他作为一个不学无术的人,总是在暗中等待那些夫子眼中的好学生犯错。
“姚文忠家里抄出了几十两银子,现在人在狱中自尽,任谁看都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惹了祸,自己说该怎么办。”
姚文忠一死,科举舞弊案也突然中断。
李凭云道:“请陛下于明日朝会将臣免职,以息事宁人。”
...
中午,赵鸢在府里等着李凭云抓她去礼部干活,已过了午时,李凭云还没回来,倒是阿宋找上门来求见。
赵鸢换回常服,去接见阿宋。
阿宋咽了口茶,急道:“李夫人,昨夜姚文忠在狱中自尽,今天早朝李侍郎被陛下免了官。”
意料之中。
“今日他女儿跑到尚书省伸冤,她一个女人,我们没当回事,结果一个不防,被她刺了李侍郎一刀。”
意料之外。
“刺了何处?”
“左臂。”
赵鸢觉得这李凭云真是衰,断了右手开始伤左手,是不是女娲娘娘在捏他的时候,压根没想过给他捏出一双手?
她和李凭云新婚燕尔,谁也没有想过要认真过日子,家中自然不会常备各种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赵鸢赶走阿宋,请来当年在女皇身边侍奉的御医,等待李凭云回来。
李凭云回家时,左手袖子已被血水染红,她急着上前查看,李凭云却抬起袖口,显摆似地问她:“像不像一朵宝相花?”
像你个鬼。
“我请骆太医来,让他给你处理。”
“荀太医已经替我处理过了伤口了,不用你费心。”
赵鸢时常怀疑,李凭云娶自己,只是想找个省心人过日子。
婚后他也不提同房,也不干涉她,现在受了伤,自己在外面处理好才回来。
若早知与他成婚如此清闲,她当初也不逃了。
“骆太医是我多年老友,他看过了我才放心。”
这是他们成婚以来,她第一次流露出真切的关心,李凭云低头浅笑:“那就让你放心好了。”
骆太医奉赵鸢所托给李凭云来了个大检查,李凭云很少把右臂的伤袒露在别人面前,大夫充满探寻的目光,令他极为不适,他努力让自己脱离这幅躯体,保持面容的平静。
看到李凭云身上的伤,再看一眼他波澜不惊的面容,骆太医的医者仁心都要碎掉了。
“虽是残臂,也是身体发肤,请李公善待它。”
当初在太原,陈望山使劲折磨李凭云的断肢,截断之处有了新伤,他在军营里草草处理过后,便抛在脑后。
李凭云道了谢后又说,“我右臂的伤情,可否不要告诉我家娘子?”
“赵娘子不是柔弱女流,不会因你的伤口生畏,更不会因你的残疾而轻视。”
李凭云抿抿苍白的唇:“纵她不柔弱,我也不能把可怖之事袒露于她。”
...
李凭云送走骆太医,回镜堂时,赵鸢就在他身后跟着了。
他上楼时她也跟着上楼,他去床上拿东西她就跟着他去床边。李凭云走到书架前,终于忍不住回头,调笑她:“赵大人怎么像只尾巴似的?”
他还有脸问?本身就是个残疾,现在左手也伤了,一个失去双手的人,不需要人照顾么?
赵鸢自然地说道:“你手伤未愈这段日子,我做你左膀右臂。”
李凭云伤在三头肌处,一刀划拉了个大口子,却并伤骨和关节。他抬起手,臂弯忽然圈住赵鸢,额头轻轻靠在她肩膀处。
赵鸢挣扎,李凭云道:“你别动,我疼。”
她的视线正对着书架上的书脊,她试图透过尘封的书脊去辨认那本书,目光反复谈妥,脑海里反复搜寻,却是徒劳无功。
顷刻间,她恍然想起,这里不是她的家,而是她和李凭云的新家,这里一切的一切,同时属于他们二人,就像他们的过去,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个人能够入侵。
赵鸢再度发觉,李凭云是真的很了解她。
他知道她喜欢什么,也知道如何让她心软。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他右肩处。李凭云不是柔弱书生,他的肩膀宽阔,许多年以前,赵鸢便想靠一靠他的肩膀。
赵鸢正沉浸在久违的温柔当中,李凭云闷声问道:“昨夜你见过姚文忠么?”
赵鸢从李凭云身上学到了,原来审人不一定要凶神恶煞。越是温柔,越容易叫人放下戒备。
“见过,他一口咬定自己无罪,是我们抓错了他。”
“那你相信是我们错了么?”
李凭云没有问她为何去见姚文忠,更没有问是不是她杀了姚文忠,而是问她相不相信他们的判断。
“李大人,我信你,也信我自己。”
“赵大人,今夜你我启程前往益州取证,你我同行,输不了的。”
还有很长的剧情,写到鸢妹当太傅了就结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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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联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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