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和李凭云汇合之后,只把赵仰华写给赵太傅的自白信交给了李凭云,并没有透露出程仲仪的名字。
李凭云目空一切,满朝上下,独敬重程仲仪,甚至请他以高堂身份为他证婚,她无法设想这三个字会给他带来的打击。
他们回到长安时,春闱已过,几年科举从几十万读书人重取贡生千余名,又从千余名贡生里取士三十八人,其中进士科占二十三人。
正是曲江烧尾宴,三月春风如烟,细柳如雨,长安文士其聚曲江,共享天恩。
路过曲江,赵鸢道:“我那年科举,大家只在凤凰台做宴,远不及今日热闹。”
李凭云道:“要比科举寒酸,赵大人比不过我那一年。”
话虽如此,但是在女皇生命的最后时刻,她的天子门生里,被记住的只有李凭云。
一回到家,赵鸢往在贵妃榻一靠,“姚文忠一案,贺乾坤鞍前马后,李老爷是不是也该动一动了?”
李老爷一路坐享其成,游山玩水,完全没有疲意。
他语气带着一丝丝委屈:“娘子在赶我出家门么?”
赵鸢不喜欢李凭云如此称她。
今日她做他娘子,明日或是来世,会有其他人做他娘子。而“赵大人”这个称呼不一样,它独属于她。
她拆开发簪,发如流云碧落。
“李大人还记得曾经我在刑部的下属郑东么?”
“怎能不记得,当年我和赵大人在狱中成亲,他是我们的守门人。”
“出发益州之前,我托他打去打探于姚文忠生前探望他之人,李大人,想知道结果么、”
她曾经历过信仰坍塌的灭顶之灾,如今这大灾要落在李凭云头上,她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他共同经历这一切。
“赵大人有心了。”
“李大人,我在刑部十年,官至郎中,不是一个只靠陛下的草包。”
每当赵鸢流露出狂妄的一面,李凭云的征服欲就会挣脱理智的牢笼,浑身血液逆流而上。
他手指穿进她的黑发之间,掌控住她的脑袋,毫无预兆地吻住了她。
赵鸢不知自己哪句话刺激了这位兄台,他全部的力量都压在她身上,像一团化不开的黑雾包裹着她。
赵鸢感受到二人身体紧贴之处的变化,拼命往上逃离。
李凭云的手去解她的衣带,赵鸢双手死死按住他的手腕,不允许他有更近一步的动作。
“我不行。”
李凭云不会强迫她,他捏起她的下巴,“你和别人有过么?”
赵鸢摇头。
“为何不行?”
“跟别人可以,但就是跟你不行。我用手帮你。”
李凭云着实被这句“跟你不行”气着了,他松开赵鸢,“不用你帮我。”
赵鸢好心提醒,“你胳膊的伤才好,别动的太激烈。”
李凭云离去,赵鸢喝了口凉茶压惊。
当年刘颉折磨李凭云,没有给他乱喂药吧...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管不住下半身了?赵鸢越想越担心。
李凭云现在正是阳亢的年纪,一不与她行房,二没有妾室,三不去妓馆,时间久了,活精憋死了怎么办?作为李凭云的多年老友,兼唯一亲眷,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李凭云后继有人,那样的头脑,容貌,无人继承,实在可惜。
她打心底希望李凭云可以享受人世一切的快乐,哪怕是和别人一起。
面对往事,他们都有走出来的权力。
晚上郑东来家里,李凭云接见他时,仍在和赵鸢置气,脸色说不上好看。
这是李凭云回长安以后郑东第一次见他,见他脸色难看,便以为他是受了太多疾苦,性情大变,开始安慰:“好歹是活着回来了,过去的就过去,人活一世,想着往前走,就不苦了。”
赵鸢帮腔,“对,一定要学会向前走。”
李凭云懒得看她,他单手为郑东斟酒,郑东吓得浑身哆嗦。
“李公,小的自己来就行。”
李凭云脸色不好看,声音还是温柔的,“你以前帮过我们,这杯我敬你。”
盯着郑东喝完李凭云敬的酒,赵鸢问道:“我委托的事打探清楚了么?”
郑东四下张望一眼,从怀里拿出一张名单,“自姚文忠被关入刑部以来,探访过他的人都在这张名单上。”
名单不长,但有个人的名字出现了两次。
给事中程钰,程仲仪的儿子。
赵鸢和李凭云对视,赵鸢早知道会在这份名单上看到和程仲仪有关的人,却还是故意装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相比之下,李凭云脸色稳如泰山。
她做作地问郑东:“会不会是弄错了?程祭酒的儿子怎么会认识姚文忠呢。”
郑东道:“我从狱卒口中打探出来以后,就立马写在纸上了,绝不会记错。”
李凭云道:“有没有弄错,明天一试便知。”
他对郑东道了一声失陪,转身离去。郑东问赵鸢:“老大,程钰的老爹可是李公的顶头上司,万一程钰犯事,这...这对李公而言,是不是太为难了?”
赵鸢把名单扔进煮酒的火炉里,对郑东道:“维持公道很难,但作恶简单,就看如何选择了。”
送走郑东,赵鸢洗漱过,孤零零躺在床上。
在她闭上双眼时,百鬼丛生。是那些找她索命的厉鬼么?他们终于来了。
为何现在才来?
赵鸢以前从没做过如此可怖的噩梦,在益州的日子,李凭云每夜都为她念大悲咒,回来以后二人分房,没了他念大悲咒,赵鸢竟然无法安稳入睡。
镜堂里,李凭云洗罢脸,穿着单薄的深衣回到房里,赵鸢抱着被子,乖觉地站在床边,“李大人,你不念咒,我睡不着。我来和你一起睡。”
他冷着脸,“滚出去。”
他的语气很淡,但“滚”这个字实在不好听。赵鸢忍辱负重向前一步,“我可以睡地上。”
“我不想与赵大人同房。”
“...你故意让姚文忠女儿刺伤你,不就是为了和我睡觉么?”
“和你睡觉,犯得着用苦肉计?”
“不然你一个腿脚健全的大男人,还躲不过一个弱女子的刺伤么。”赵鸢小声嘟哝着,“我腿都这样了,别人打我时我不还是说跑就跑。”
太原之前,李凭云最喜雨雪,太原之后,李凭云最怕雨雪。
这些,拜赵鸢一双老寒腿所赐。
赵鸢怕他的苦肉计,他何尝不怕赵鸢的苦肉计。
“镜堂床窄,你睡觉不踏实,睡里侧。”
赵鸢抱着被子滚到床脚,“这里的床太硬了,要不然...明天你回婚房睡吧。”
李凭云在她身边躺下,把被子拉到肩部,盖住自己的断肢。
他对大悲咒已经烂熟于心,不用看经文,轻声背诵着。他念的是佛经,可赵鸢觉得李凭云像个妖怪,佛菩萨怎会有这样蛊惑人心的语气?
她想起今日在镜堂外看到他耸动的肩膀,听到他急促的低喘。
赵鸢的手触碰上他的身体。
李凭云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我在给你念佛经。”
“不冲突。”
“再这样我去别的屋睡了。”
“好,我不碰你。”
李凭云怕她胡来,转过身背对她,赵鸢以为是他那边空间太小,不能仰面躺平,于是她也翻了个身,和他背对着背。
李凭云仍在念大悲咒,赵鸢很久没说话,他以为她睡了,刚一停下,便听她说:“要不然,你纳妾吧。”
李凭云不再回应她的话。
十年前赵鸢就发现李凭云绝非禁欲那一卦,他的**非常旺盛,就像他脑海里那些狂妄的念头。
赵鸢开始卖弄学问:“**经里说,□□不动,则辟死其舍。”
李凭云虽猖狂,但在学问一事上,他相信天外有天。故碰到好为人师之人,他从不会厌烦。此刻,是唯一的一次例外。
“用不着你来教我。”
赵鸢腹诽,当年若不是她,他现在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老处男,装什么老道。
“我不能人道,不想耽误你。”
李凭云用被子盖住她的脸,捂住她的声音。
李凭云难得失眠,还是被气失眠的,他躺坐在赵鸢身边翻了一夜《阴符经》,清晨洗漱回来,赵鸢已经霸占了整张床。
她昨夜是合衣睡的,春来气候渐暖,她提前穿上了单衫,经过一夜翻腾,腰带散开,衣领下滑,露出半截美玉似的锁骨。
沉睡中的赵鸢,似一滩不被侵扰的静水。
时候不早了,李凭云唤道:“赵大人,起来了。”
赵鸢似遭遇梦魇,双手在身下急促地抓着,李凭云俯身,手掌握住她的腰,声音严厉:“起床。”
赵鸢倏地睁开眼。
她看看李凭云的脸,视线顺着他左臂下移,来到那只揉着自己腰的左手。
这狗东西昨夜还不让她碰呢,现在又在干什么?
她抬手,送出一记轻柔但不失惩戒性的耳光。
李凭云抓着她的衣领提起她:“起来,帮我写一份帖子。”
赵鸢不满李凭云一边黑脸一边摸她,语气不善:“李大人自己没手么?”
“昨日太剧烈,伤到了,写不了字。”
赵鸢不作声了片刻后,说:“我先去洗漱。”
洗漱回来,笔墨俱备。
李凭云让她仿自己的笔迹给程仲仪的儿子程钰写一封帖子,请他一同前往鱼观楼宴请新科进士。
请的那几个新科进士,正是用了假名冒充益州贡生的高官子弟。
李凭云主动出手,今夜是那群人的鸿门宴。赵鸢提前换好贺乾坤的行头,带上面具。
她喜欢这一层面具,带上面具,她和李凭云的关系就像在太和县时完好如初。
李凭云今日穿的是书生白衣。他站在镜堂前,静水里倒映出一个完整清晰的白衣状元郎。
赵鸢道:“出发吧。”
“你去换衣服。”
赵鸢甩一甩广袖:“怕我抢你风头?”
“今夜你以我夫人的身份陪同。”
赵鸢看穿了李凭云的心思。
他用“夫人”二字提醒她的身份:在他的身边,她只能是一个依附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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