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仲仪的事,带给赵鸢的打击更多一些。
她不但知道程仲仪受贿,还知道他父子□□幼女,如今想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就胆寒。
她竟然视这样一个人为圣贤多年!
李凭云的反应和她截然相反。他很淡定,似乎是早就得到了结果,可是他们整天厮混在一起,李凭云又如何得知?
终于,在李凭云念完大悲咒准备闭眼时,赵鸢忍不住问了出来。
“看起来,你对程仲仪的事并不惊讶。”
“嗯,我猜到是他了。”
“你猜到了?何时?如何?”
“你告诉我姚文忠买卖官学授涵时,我心理就有了数。官学授涵由礼部下发国子监,再由国子监下放各地官府,而审查贡生资质,是礼部的事,能在礼部和国子监同时行职务之便的没有几人。”
赵鸢想到当年他蒙冤时,自己信仰破灭,像是天塌了一样,再瞧瞧枕边人的好整以暇,这简直太不公平了。
凭什么他不崩溃?
“李大人若是郁闷,今夜我的肩膀借你。”
“多谢了,但用不着。程姚二人徇私枉法,贪污受贿,官商勾结,牵扯到了你家人,你二叔写的那封信,你来处置吧。我明日会入宫面圣,向陛下秉明此事。”
“刘颉靠谱么?”
“赵大人,就算没人听咱们的墙角,你也不能对陛下直呼其名。”
“当年凉州一案,他可是贪了不少,当了皇帝也不代表他为人清白。”
“不论陛下如何处理此事,身为人臣,有责任让君王得知真相。”
“李大人对今上真是一片忠心。”
“嫉妒么?”
“佛说妒心是一种苦恼,我不想因他人而生苦恼。”
李凭云听明白了:嫉妒了。
“赵大人不必因我嫉妒任何人,在这世上,我只看得见赵大人一人。”
赵鸢装作没有听到。
李凭云直到第二天夜里才见到皇帝。
他秉明程仲仪贪污一事,且程仲仪的赃银全在老家扬州,自上而下去查,不难找到证据。
但是刘颉依然要暂缓此事,今夜的刘颉,仿若一个受挫的少年。
“朕已经给陈妇戴孝够了七七四十九日,春闱如期举办,大赦诏书下发,朝廷的老东西们都满意了,读书人满意了,百姓满意了,也该朕满意一回了。朕想要和朕患难与共的茹娘母仪天下,想册立我儿昭哥儿为储君,结果,他们说茹娘是贱口出身,不得为妃嫔,昭哥儿生母卑贱,又有腿疾,不配做太子。”
“真可笑,朕一拳一脚打下来的江山,没求他们任何人,更没求他娘的礼法,他们如此对朕。”
“程仲仪身为礼部尚书,他答应了朕会解决此事。”
“程仲仪是个贪臣,于朕而言,其实是桩好事,朕就怕朝廷人人都跟赵邈一样,不贪不图,像一张狗皮膏药紧紧贴在朕的皇位上。”
君王有忧患,臣子应该分忧解难,而不是雪上加霜。
刘颉不愿除程仲仪,是因为他是礼部尚书,身后有裴家几个世族做靠山,能支持刘颉册立昭哥母子。解决封后立储一事,刘颉便也没有留着程仲仪的必要了。
李凭云固然聪明,但他也深知自身局限。
封后立储涉及到皇帝、大臣、世族多方权益,他不愿和世族往来,世族心思是他最不擅长之处,而这恰是赵鸢的长处。
她是名副其实的世族血脉,她的观念,代表着年轻一代的世族。
益州回来以后,二人养成了同床共枕的习惯,没有李凭云念大悲咒,赵鸢就无法入睡。
他回来晚,她也非等着他回来。
李凭云今夜没念大悲咒,而是把封后立储的难处告诉赵鸢。
“赵大人,你教教我呀。”
赵鸢第一次被李凭云请教,指点江山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她极力装深沉道:“这桩事的毛病在于礼制,人凌驾于礼上,则礼成,礼凌驾于人之上,则礼废。”
赵鸢还没指点完,李凭云突然亢奋地抱住她脑袋,在她眉心使劲亲了一口,“果然只有赵大人才能解我迷津。”
赵鸢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悄悄把头埋在他怀里,“程姚二人的事,到此为止么?”
“程姚二人之事,才刚刚开始。”
赵鸢是个肤浅的女人,她贪恋李凭云胜券在握的姿态,贪恋极了。
李凭云这样的人,配得上最好的战利品。
“李大人,我喜欢看你赢。”
竹青色直裾禅衣将赵鸢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不泄半分雪肌,端庄优雅。可她语气和姿态明明充满魅惑,至雅至俗的矛盾感冲击着李凭云的视线,她用一种更为灵巧的方式,挑战着他的主导权。
李凭云满面欲色,像一尊被亵渎的佛像。赵鸢怕被他的视线灼烧了,不敢再正视他。
李凭云解开衣带,握住自己的昂扬。柔声道:“赵大人,看着我。”
赵鸢反倒闭上了眼,她克制着自己的呼吸,颤抖的睫毛出卖她内心的不安。
李凭云的笑容愈发嚣张:“赵鸢,我让你看着我呢。”
他甚至没有触碰她,仅是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就让赵鸢的内心震颤不已。
她睁开眼,李凭云的脸上已挂上了胜者的笑容,这是他平日绝对不舍流露出来的,
在她寻找的目光中,李凭云抚弄着他自己。
月上梢头,赵鸢竹青色的深衣上,一片白色污墨,乱了清净。
各种乱相在心头久不能散,赵鸢还在李凭云**的目光中难以脱身时,对方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清晨照常去了镜堂读书。
程姚二人的事昨夜只说了一半,底下的贪官相互包庇,皇帝不把科举舞弊和官学私授当回事,只想着自家那点利益,除了她和李凭云,无人真正重视此事,看起来好像是一场死局,可李凭云却说这件事,刚刚开始。
赵鸢正琢磨着如何顺理成章地去找李凭云,朱婶端着新茶走在镜堂前的小道上。
赵鸢走快了腿疼,就用那只完好的腿单脚跳到朱婶身边。
“我去给老爷送茶。”
她抢过托盘,走入镜堂。李凭云在阁楼的窗前提笔撰写,背对赵鸢,听闻身后脚步声,道:“茶放下,回去吧。”
赵鸢以为他当自己是朱婶,提醒道:“是我。”
“说的就是你。”
赵鸢正想发作,李凭云抬起笔,回头对她深沉地微笑,春光自窗口流入,照亮他的轮廓,那隐藏在阴影里的笑容叫人心旷神怡。
赵鸢倒了杯茶,递上去。趁李凭云接茶时,她探了眼镇纸下压着的文章。
赵鸢虽也是读书人,但读书人和读书人之间,有着天差地别。她读书靠的是苦功夫,死记硬背,缺乏天赋,读了万卷书,没参透其中道理,也做不出文章。而李凭云是另一类读书人,像她那素未谋面的兄长赵谨辞一般,他们文章天成,提笔便是行云流水。
李凭云写的是一篇论辩文,论的是“礼”与“人”,三百来字,字句之间逻辑紧密,哪怕所论之题有悖常理,也让观者为之深信不疑。
他的文章尚未赋名,李凭云道:“请赵大人赋名。”
赵鸢一直认为自己是靠着媚上的功夫才做了官,她和李凭云这种凭着真才华走入朝堂的官员是不同的,涉及到读书做文章,她在李凭云面前就低了一等。
赵鸢颔首:“我怕画蛇添足。”
李凭云放下茶碗,提起笔,交到赵鸢手里。他的手按在书案边缘,赵鸢被夹在他的怀抱和高几之间。
赵鸢不敢下笔,“李大人,我真的不行,会坏了你的文章。”
李凭云喜欢赵鸢身上有墨香,他鼻尖有意无意蹭过她的鬓角,低沉道:“写。”
赵鸢不喜阴雨天那潮湿压抑的氛围,窗前明明是万里晴空,她却像是被困在了雨天。
赵鸢想赶快结束这段压抑,她提起笔,龙飞凤舞地为在纸上“礼问”二字。这二字写的极不用心,李凭云为了惩罚她,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再微微张开薄唇,温凉的茶水流入赵鸢的领口。
赵鸢受不了他的折磨,丢下笔,双手推开他:“我说了我不会写。”
“我今夜请了裴侯,你要与我一起见他么?”
赵鸢不想看到那根墙头草,摇头说,“我不去。”
“你不好奇要如何对付程姚二人么?”
当然好奇了,她羊入虎口,就是为了问这件事。
李凭云将文章挪到一边,捞起赵鸢的臀,将她推到高几上坐着。
“赵大人,你说这世上最高的是什么?”
“普世而言,是皇权无极。”
“你错了,世上只有一山还比一山高。若皇权真的无极,我们的陛下就不会送我入死门,今上就不会怯懦。权力二字,它只是一种衡量,是有边界的。”
赵鸢根本听不进他在说什么,李凭云用他绝对的理智,将她羸弱的心灵一次次送入高峰。她颤抖着抱住他的脸:“李大人,到底要怎么做?教我。”
“皇帝怕谁?”
天下人的心中,皇帝拥有一切,人们对于皇权的未知,才是构成皇权凌驾于万物的原因。
打破了未知,皇权也就不可怕了。
“陛下怕老,怕背叛,怕身边无可信之人。今上...怕坐不稳皇位。”
“那谁能保障他稳坐皇位?”
赵鸢眼底迷雾散开:“他以光复宗室之名夺得皇位,最怕名不正言不顺,他怕宗室里的列祖列宗不认他这个皇帝,怕宗法礼仪,因为他的恐惧,昭哥儿母子必须忍受委屈,而裴家和我舅父这些开国武将世家,是宗法礼仪的忠实捍卫者,他们能把刘颉送上皇位,也能把别人送上皇位。”
赵鸢突然低笑道,“李大人,你混蛋啊。”
“我如何混蛋了?”
“你对今上混蛋。今上登基,走的第一步棋应该是制衡世族,你却教他勤政仁德。”
他是黎明百姓里的读书人,却是庙堂里的阴谋家。男女间的博弈,和庙堂斗争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同样享受。
一个能随时追赶他的对手,就是他的**本身。
李凭云感觉自己的额角青筋不断偾张,可他选择了克制,他要在**攀顶的时候享用他的战利品,只有那样,一切等待克制才是值得的。
他手在赵鸢腰上若有似无地抚摸,温柔道:“我走的是圣贤道,和赵大人奸佞之道不同。”
有什么不同?位极人臣,就是不臣。
赵鸢去推李凭云,他却用一个问题,就让她忘记了推拒。
“赵大人,知道为何老天爷要我失去右手么?”
他第一次主动提及失去右臂的缘由,赵鸢屏息凝视着他,等待着真相。李凭云的手轻轻抬起她的面容:“如此才能把另一只手用到极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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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辟死其舍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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