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鸢在女皇身边时,有几次听到女皇和沈云岚的动静,她对听人墙角之事有心理阴影。所以,在她的计划里没有听李凭云和崔宜文墙角一事。
关上房门那一刻,她的脚如灌铅,寸步难行。
赵鸢不想离去。
她确定李凭云和崔宜文真的发生了关系,才能放心离开。
婚房对面,便是镜堂。今夜镜堂四面的池水在细雨中起了一层薄雾,她的视线在那片雾里找寻着,找寻着...
找了半天才想起,今日初一,且雨,没有月亮,没有星辰。
赵鸢停在檐下,摘了一段佛经默念,可今夜她的心惶恐至极,李凭云不在的那十年,她从不会惶恐。
她惶恐,倒不是因为即将发生之事,而是怕李凭云太固执,体会不到崔宜文的好,明天找她算账。
她默默说道:“走吧...走吧...你向前走了,我的心才能平静,你不在了,我才能免遭爱欲所困。”
水面的雾气流动着,雨停了,赵鸢身后的屋里传来一声痛苦的嘤咛。
她皱了皱眉,不是让他好照顾好崔宜文么?怎么还是这样差劲...
早知道崔宜文会受苦,就先调教李凭云了。
赵鸢为自己的活菩萨行径感动不已,随着崔宜文的声音不断传来,她伸了个懒腰:她洁身自好,不喜欢破鞋,这下终于可以逃离那片名为“李凭云”的乌云了。
...
屋内,崔宜文有苦难言。她用褥子蒙住自己羞愤的脸,使出全身解数叫着,心里则是恨死了这些有权有势的人。
崔宜文觉得自己嗓子快劈开了,从褥子里钻出脑袋,“李侍郎,还要继续么?”
李凭云的视线像是固定在了香炉上,“继续。”
崔宜文捂住自己,继续卖力。
“可以了,她走了。”
崔宜文忙抱着茶杯灌了起来,李凭云听见喝茶的动静,才转身面向崔宜文。他的手谦逊地负在身后,向她弯腰致歉,“委屈崔娘子了。”
崔宜文说:“李侍郎答应了认我做义妹,给我一个干净而高贵的身份,我们各取所需,谈不上委屈。”
“今夜...崔娘子睡床上吧,我去外面。”
“李侍郎!”崔宜文唤道,“方才对不起,是我无礼。”
崔宜文是个善良的姑娘,她真心为自己对李凭云的所作所为感到歉意。
方才赵鸢关门走后,她正要上前去侍奉李凭云,李凭云让她坐在那里。
他一边朝她走去,一边脱去自己的衣物。深衣落下时,崔宜文看到了一具布满凌虐伤痕的残躯。
看到他断臂的那一瞬间,崔宜文受惊一般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她甚至不愿回想他的身体。她方才明白,自己对他的爱慕,仅是叶公好龙。
她再度睁开眼,李凭云已穿好了衣服,也像现在这样,谦逊地对她致歉。他说:「家妻愚顽,因我二人之事委屈了崔娘子,我管教无方,崔娘子勿怪罪于她。她亏欠崔娘子的,我会偿还。」
崔宜文不信世上有坐怀不乱的男人,但共处一室,无论她发出什么样的媚音,李凭云都不动如山。
她在教坊多年,浸淫在文人墨客的抒情诗里,纸上的情爱越是完美无瑕,越始终让人觉得有所缺失。
今夜她看到的是一个残缺的男人,和一份完整的爱。
崔宜文道:“这是你们的婚房,我怎能鸠占鹊巢?”
李凭云说:“往后你都以我义妹的名义住在这里,赵鸢问起来今夜之事,请告诉她,她如愿以偿了。”
崔宜文撤回了自己关于“完整的爱”的看法。怎么会有这么狠心扭曲的男人?
“李侍郎,夫人做事虽无德了些,但她是发自善心,夫人...其实是个天真善良的小女孩,她只是被宠坏了。”
李凭云道:“多谢崔娘子为我们的事费心,我不打扰崔娘子休息了。”
镜堂被赵鸢霸占了,李凭云今夜住在厢房。
他没有用早膳的习惯,更别说每日都睡到日上三竿的赵鸢了。但是,尽管如此,朱婶还是会每日都为他们准备好早膳。
这里正在慢慢变成一个家。
今日难得的是,二人居然在吃早膳的时候撞见了。
看到赵鸢的黑眼圈,李凭云猜到她昨夜没睡,他换上满足的笑容,走到赵鸢身旁坐下。
赵鸢闻到他身上加料檀香的味道,怔了一瞬,起身帮他盛粥。
“多谢娘子。”
赵鸢道:“老夫老妻,应该的。”
“我指昨夜。”
赵鸢用帕子拭了拭嘴角,端庄起来,“不是我多嘴,床笫间的学问,不光女人要学,男人更要学。”
此言直白来说,就是他差劲。
“赵大人当菩萨当上瘾了么?”
阴阳怪气,朝廷里听多了,攻击无效。
赵鸢和蔼道:“别嫌我自作主张,崔娘子貌若天仙,是增益于你。”
“你是恨当初在太原我不肯与你私奔,恨我杀陈望山,恨我让人射你一箭?恨我逼你父亲把你嫁给我?恨我把你绑在长安,还是恨我让你等了十年啊?”
赵鸢都不知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的。
深呼吸,露出正妻端庄大度的笑容:“前尘旧事不可追,赵鸢无怨无悔,听闻老爷要把崔娘子留在家里,正好一家三口,热热闹闹的。”
李凭云笑意渐深,“博弈的乐趣在于二人全情投入棋局,一旦涉及了其他人,打破了平衡,就要重新立规矩了。”
赵鸢站起来,漠然道:“我一心修善缘,你自己去赌吧。”
李凭云没有气急败坏,他不屑流露出一个弱者的模样。他按住赵鸢的腰,把她扣入怀中,于耳边低语:“是比你润多了。”
赵鸢眼皮下垂,她实在太累了,累到没有力气回应。
解决完李凭云这个心头大患,赵鸢开始着手扳倒程仲仪的事。
程仲仪是白衣寒士出身,为了巩固自己在长安的地位,多年来和长安各大世家的利益紧密捆绑。赵鸢回想起年幼时,程仲仪对裴瑯如严父一般疼爱,现在才想明白,原来是为了巴结裴老太太。
论媚老太太的功夫,她也是后起之秀。
裴老太太是战乱时远嫁到裴家的,她守了裴家近乎百年,从没有机会还乡。只有逢年过节,她才会偶尔提起自己的祖籍“曲州”。
赵鸢查到了曲州有个特别的习俗。那里地处边陲,远离中原,常有游子少年外出,客死异乡,家乡的亲人为了让他们魂归故里,就会用纸折成蝴蝶,让蝴蝶带游子魂魄回到故乡。
久而久之,在那个远离中原的地方,蝴蝶代表着牵挂。
赵鸢从书里学会了蝴蝶的折法,开始闭关折蝴蝶。她想赶在清明之前折够一千只蝴蝶,好让这些蝴蝶在清明之际,把裴老太太家人的思念带到她身边。
长安里这些位高权重的老太太,都是少女时就嫁过来的,她们年轻时是某某家夫人,中年是是某某家主母,老了是某某家老太太,纵是熬成王公贵族家的当家人,也很少有人能说出她们自己的名字。
赵鸢特地把裴老太太的本名写在了折蝴蝶的纸上,每张纸都写下了对她的祝福。
这是一个巨大的任务,时间紧迫,没空插科打诨,不知不觉,赵鸢三天没说话了。
这一现象被误解为:李凭云带了其它女人回家,她开始了冷战。
赵鸢知道发生了这样的误解,没有解释,毕竟最近实在没有想和李凭云说的话。
她怕自己无法如期完工,请了沮渠燕上家里一起折蝴蝶。沮渠叫苦不堪:“我入门以来,还未曾这样孝顺过她。”
赵鸢哄骗道:“等这事办完了,该把裴瑯放在外室那里的钱财往回收一收了。”
沮渠对赵鸢五体投地。她明明已经知道了当初是自己把陇西马场出卖给了李凭云,还能不计前嫌。
“赵鸢,你若是个男人,朝堂一定有你一席之地。”
而且,不流芳百世,就遗臭万年。
“我不必做男人,朝堂依然会有我一席之地。”
“...话说,听说你最近和李侍郎在冷战?”
“又不是小姑娘了,哪来的精力天天冷战,你这是道听途说,纯属谣传。”
下午两人在亭子里卖力地折着蝴蝶,李凭云外出归来,远远瞧见二人,又转身出了门。
最近是桂花糕,他买了一份桂花糕,提回家里,走到家门口又想起现在家里还有一个崔宜文,毕竟是赵大人请回来的人,不能怠慢,于是又折回坊市。
方才卖他桂花糕的摊贩已经不在了,李凭云走了两条街,才找到另一个卖桂花糕的摊贩。
这一趟下来,李凭云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他没带其他人,三份桂花糕都提在自己手里,不能抬手擦汗。
这时终于不禁腹诽,赵鸢真会给他找麻烦。
李凭云回到府里,让朱婶去泡蜂蜜茶。
“桂花糕性酸,配蜂蜜茶解酸。”
沮渠打趣道:“还是李侍郎贴心,是我当年对你放手太早,才让赵大人有机可乘。”
赵鸢默不作声地折着蝴蝶,茶点来了吃茶点,就是不开口说话。
朱婶端茶来时摔了一跤,李凭云扶着她回屋休息。
沮渠燕鄙夷地看向赵鸢:“他一回来你就不说话了,还说没有冷战。”
赵鸢还在嘴硬:“柳絮进了嗓子,喉咙不舒服。”
眼看李凭云提着茶走来,赵鸢双唇紧闭。
沮渠笑了笑,不再理这口是心非的家伙,转头去和李凭云谈儿女的功课。
“对了裴夫人,有一事,得请你帮我拿主意。”
“哟,你李凭云也有求人的时候啊,说吧。”
“田兄今日打算向小甜菜下聘,不知送什么聘礼,便找我做参谋,我请教了赵大人,赵大人不肯同我说话,我只能来请教你了。”
赵鸢一听,眼睛都瞪圆了。
这个李凭云傻么?不知道田早河暗恋沮渠多年么?还敢让沮渠给田早河出谋划策!
不过...他也许真的不知道。
赵鸢默默拿起一块桂花糕,堵住自己蠢蠢欲动的嘴巴。
沮渠道:“这事儿你也算问对人了,我在裴家当了十年摆设,唯一的用处就是帮他家左亲右邻娶妻纳妾。老田这呆子啊,想要娶妻,可要好好教教他。”
沮渠燕有了新的消遣,就扔下了赵鸢的蝴蝶。
“李侍郎,李夫人,我去做红娘了,不打扰你二位相亲相爱。”
李凭云道:“我送你。”
到了轿子前,沮渠燕忽然说:“赵鸢小时候从没有小姐脾气,你知道明德皇后怎么宠她么?有一年,我阿弟朝贡了两粒舍利骨,她给赵鸢赐了一粒,被乐阳公主抢走了,于是她就把自己的那一粒赏给了赵鸢。逢年过节,我们入宫,一跪就是一个时辰,赵鸢腿不好,女皇从未让她跪过。你想征服她,就得给她比这更多的宠爱。”
宠爱?赵鸢所求,从不是如此。
回到亭子里,赵鸢还在埋头苦折她的蝴蝶。
李凭云走上前,“方才沮渠在的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
赵鸢优雅地将刚折好的蝴蝶放进篮子里,浅笑一下,摇了摇头,还是不肯说话。
“我们先休战。”
“甜枣兄这些年独身一人,是因为心系沮渠,让沮渠去参与他的婚事,对他太残忍了。”
“真的假的?”
赵鸢啧了一声,“我骗你做什么?”
李凭云坐下来,拿起一只蝴蝶,“你能教我怎么折么?”
他今天穿着半臂,右手空袖直接挽成了结。单手折不了纸,她道:“今夜再折一折就够了,你...去享乐吧。”
“你赢了。”
赵鸢瞥了他一眼,“我没有和你比。”
“照你这股劲,裴老太太肯定会被你说服,今日田兄给了我前几年国子监的采购账簿,账簿交给了御史台,复刻了一份给你父亲,足够弹劾程仲仪了。你现在胜券在握,可以提前享受胜利。”
“我不会掉以轻心。”
李凭云没有办法折蝴蝶,便替她在纸上写祈福的话。
二人齐心协力,天黑之前,提早完成了任务。赵鸢甩了甩手,李凭云捏住她的手,揉搓她的手心。
赵鸢的手心很粗糙,李凭云问:“谁伤你的?”
“有些是骑马拉缰绳受的伤,有些是学着握刀受的伤,还有些是陛下罚的。”
“她为何罚你?”
“李大人,你也是擅长驯养之人,有野性的猎物和温顺的猎物,你更舍不得杀哪一种?”
这便是沮渠燕口中“女皇的宠爱”么?惩罚她的□□,扭曲她的心灵。
“赵大人,我已经和别人做过了,你何时与我做?”
她抱着篮子站起来,自言自语,“近来精神衰弱,都开始幻听了,老了老了。”
我该不会要写三百章了吧
惆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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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蓄势待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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