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在经历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还是向崔宜文妥协了。当夜他一黄花大小伙儿被崔宜文关在寝房里,教训了足足两个时辰,天快亮时破窗而逃。崔宜文将自己衣服扯破,弄出一摊奋死挣扎的痕迹,大喊着“淳于畜生”。
这下整个肃州都知道了淳于这小子趁着县令畏罪潜逃,欺负了县令夫人,于是也畏罪潜逃。
两个畏罪潜逃的人坐在无相楼的屋顶,远眺滚滚黄沙,行人身影藏匿其中,仿若蜉蝣之于春秋。
“赵大人,咱们这次要是无法拿下狄光,不说给龙县丞报仇,自己也会身败名裂,只能出关改头换姓了。”
“你我现在已是改头换姓过的身份,这次不容有失啊。”
“我已请各县衙门的捕快放出风声,有关外人收购废弃军械,若狄光真的私自倒卖军械,一定会上钩,咱们只需要耐心等待。”
赵鸢不解道:“狄光倒卖军械是为了银子,可是...买家为何要买军械呢?”
淳于猜想道:“关外人以游牧为生,收购废弃军械,或许是作捕狩武器,或许是用来对付豺狼虎豹。”
“但愿如此。不过,就算我们抓狄光个人赃并获,届时上奏陛下,折子一来一回,又得折腾一个月,只怕到时候龙县令已经转世轮回,忘记今生的仇了。”
“赵大人的意思是?”
“既然要万无一失,就得做好万全准备,断绝一切后患。”
“赵大人,说明白点儿。”
赵鸢兀自笑了笑,她真是前所未有地怀念李凭云,若是李凭云,只用一个眼神就心领神会了。
“谁说要等证据齐了才能告状?倒卖军械是株连九族的大罪,今上是武将出身,这件事绝不会轻饶狄光。我会尽快写完告状的密函送去长安。”
“赵大人啊,你可别忘了,办官学的奏章还没出陇右呢。肃州一切发往朝廷的公文都要经狄光之手,这告发的密函若是被他拦截,咱们可就完蛋了。”
赵鸢努努嘴,高深莫测道:“背后告状,怎能被他抓住呢?咱们要送信去长安,有一条捷径。”
“你是说...崔娘子?”
“正是。李凭云派她监视我,不论他们有没有联系,这条秘密联络的渠道一定是存在的。”
“你不早说,非得等我成了通缉犯,才告诉我这安排,现在全县人都知道我非礼县令夫人,我若回衙门送信,不就是自投罗网么。”
“我也是今早才想到的,你要接受你们赵大人的不完美。”赵鸢抿唇思索了一阵,“既然全县人都知道宜文受了欺负,徐娘子是咱们县里有名的节妇,她上门安慰顺理成章,不会引人怀疑。”
自从赵鸢来无相楼以后,徐燕方来无相楼的次数就变少了。陆木生正琢磨着如何避开赵鸢与徐燕方联络,没想到赵鸢自己要见徐燕方。
“你见徐娘子做什么?”
“徐娘子年岁与我母亲相当,对我照顾有加,我想母亲了。”
陆木生自幼丧母,看不起这一把年纪还想母亲的官家小姐,嗤笑:“既然想母亲,为何不留在长安?”
“母亲有两个孩子,她眼里只看得见兄长。后来,她为了保护我,害了我心上人,我每次见到母亲,就会觉得是我自己害了他。我怕他报复母亲,又怕母亲自责,只好远离他们的恩怨。”
“你这心上人,又是害你额头留疤,又是害你背井离乡,听起来挺不是个东西的。”
赵鸢不置可否地一笑,清明如镜的眼覆上霜尘。天欲黑时,徐娘子带着一锅羊汤过来,直接把锅架在大堂里取暖的火炉上加热,趁着羊汤还没沸腾的时候,赵鸢把告发狄光的密函交给她。
她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告发狄光,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麻烦。为了保护徐燕方,赵鸢未告诉她真相,而是说:“我怕李大人在长安担心我,这是给他报平安的信,请徐娘子务必尽快送到宜文手上。”
徐燕方接过信,欲盖弥彰地说了句:“李县令...真是许久没听到过他的名字了。”
锅里的羊汤咕噜噜地沸腾,赵鸢的心神早被羊汤勾走了,并没留意徐燕方的话。
徐燕方是个爱张罗事的性子,她膝下无子女,没别人可张罗,赵鸢不走运地被她逮着,喝汤时,徐燕方热切追问:“你同李县令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赵鸢道:“分开了。”
“啊?我记得当初,他待你是很上心的,当年你突然离开太和县,他们来我铺子里喝酒,有个喝多了说你知难而退,他以自己的名义担保,说你是个好官。”
赵鸢已经不想姻缘了。这辈子若能碰到另一个知心人,那是上天厚爱她,碰不到的话,自己身边有一大帮忠心耿耿的兄弟姐妹,万一哪天死于非命,也有人为她收尸。
淳于放出鱼饵有了动静,七天后,隔壁平川县的衙差给他送来消息,军械“卖方”——也就是狄光军营的人,同意了做这桩买卖,五天后肃州见。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大人,这种买卖,肯定要银货两讫,咱们现在跟乞丐没什么两样,去哪儿找银子啊?”
赵鸢第一个念头是去崇玉那里借银子,可这个念头一转,她脑海里立马浮现出崇玉那穷酸样,恐怕连二十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仔细思忖后,赵鸢决定找徐燕方借银子。
徐燕方这些年一心做买卖,不说家缠万贯,手头也从不差银子。她爽快地答应了赵鸢的请求:“你要多少?”
“一百两。”
“多少?”
“若是一百两太多,五十两也可以。”
徐燕方手插着腰:“我老徐做了这么多年生意,要是一百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可真是个笑话了!”
“那您听我借一百两,为何如此惊诧...”
徐燕方微微一笑:“你是不是这几日心思太重,看花眼了?我不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事,但不论做什么事,有个好精神头能事半功倍。你还记得么?越重要的事,越要轻拿轻放。”
赵鸢道:“记得,这是李大人常说的话。”
“你在无相楼里韬光养晦,等我银子。哦对了,还需要人手么?”
“我与淳于二人足矣。”
徐燕方略显忧心忡忡,两日后,她带着银子来无相楼,一百两白花花的银子,比白雪更刺眼。赵鸢清点银子时,徐燕方道:“我快冻死了,你慢慢清点银子,我去找陆掌柜讨杯热茶。”
赵鸢冲她拱手道:“多谢徐娘子,这一百两银子一定尽数归还。”
徐燕方笑了笑:“就算丢了我也不会找你麻烦,这些银子啊,就当我给小程积阴德。”
二楼,陆木生正坐在窗边盯着赵鸢在后院数银子,她的碧眼凌厉:“一百两银子说给就给,徐娘子,怎不见你对我们如此大方?”
徐燕方关上窗户,自顾自倒了杯热茶喝。喝罢了茶,喉咙舒服了一些,“她是当官的,帮一个好官,就是间接帮了无数百姓。歧天教我们要慈悲为怀,而慈悲的反面,是心中偏狭。”
“可她是好官么?”
“她是歧天亲自选的人,歧天不会看错人的。”
“她?是歧天选的人?歧天莫不是看中了她多情。”
“太宁八年多少人反对她入仕,在包括她父亲在内的满朝反对声中,她依然中得第八名。多情不是坏事,有人被情所误,有人因情生慧。”徐燕方揉揉眉心,“我还是为她担心。她想伪装成买家诈出狄光,但区区一百两银子,根本入不了狄光的眼,只怕狄光不会亲自出面。”
“自从上次咱们盗了兵械库的布防图,狄光行事就谨慎了起来,他肯定不会露面的。”
“你传个话给裴元尉,让他放消息给狄光,就说这次买卖是我们下线的人要跟他做的,将要购买的武器数量翻一番,等收货之后,剩下的银子会直接送去他府上。”
“帮她除去狄光,我们有什么好处?”
“若能让她办起第一座人人平等读书的学堂,我们今生的业障都会消除,歧天在上,一定能保佑我们轮回入天道。”
陆木生柔顺道:“我这就去通知裴元尉。”
买卖地点本是由对方来定,赵鸢让淳于交涉了两次,狄光那边都不肯松口,眼看只能让对方牵着鼻子走了。赵鸢本都部署好了人手,在临出发之际,中间人突然送来消息,卖方要延后些日子。
这也意味着一切准备都白费了,可是祸福相依,随之而来的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狄光只做关外生意,他盼望着西洲进来的奇珍异宝,一个小小行军司马的手更是伸不到西洲去,因此对关外买家向来是一副当孙子的嘴脸。这回主动推延了交易时间,作为补偿,他让对方决定地点。
赵鸢得知消息,嘴角就没放下来过。命运带她向来是一个巴掌一个枣,吃过一个枣之后,就一直是巴掌招呼了,命运的耳光对她紧追不舍,这还是第一次由她掌控全局,
淳于笑得合不拢嘴:“咱们好不容易翻身做主,可得好好招待狄司马了。”
赵鸢真是恨不得包下肃州最好的酒楼来招待狄光,她在脑子里过了把瘾后,冷静道:“捉拿狄光是一出做给皇帝看的戏,我若锦衣华冠地出场,无法打动今上,还是打扮得落魄些,找个荒村野店为好。”
“是,赵大人。”
意外多了几天空闲,赵鸢开始着手另一件事:为自己证清白。
抓了狄光,不代表她就能洗清勾结□□的嫌疑,她也不能指望□□出面帮自己作证,所以要想为自己洗冤,唯一的法子是铲除那□□。
那名作“歧天”的□□扎根边境,而她在此并无根基,只能求助别人打探消息,除了徐燕方,她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恰好这几日徐燕方总以看望她为由和陆木生鬼鬼祟祟,赵鸢打算吓这二人一跳,故意在她们在屋里谈话时闯进门去。
在她进门那顺,陆木生从腰间拔出匕首,直对准赵鸢的眉心。
“贺县令,不请自来,是嫌你自己命大么?”
赵鸢伸出两指,夹住匕刃,“你二人总是背着我说话,我小心眼儿,难免以为你们在背地里说我坏话。”
坏话是没说,可的确在背后算计她了。二人都有些心虚,尤其是年轻气盛的陆木生。
陆木生眼里碧光闪躲,必是有事隐瞒。但现在不是追究陆木生的时候,赵鸢后退一步,避开匕首,转向徐娘子,“徐娘子,我又有事相求了。”
徐燕方心肠热络,打十来年前就很喜欢赵鸢这丫头,高程出事后,所有人都避着他的名字,唯有赵鸢记得,徐燕方自己年过半百,随时能舍身取义,只渴望在有生之年,能多帮助一些善良的人。
“贺县令,我的一百两银子都能白送你,你就别跟我客气了。”
“徐娘子可否帮我打听到‘歧天’的底细?”
陆木生慌了神,赵鸢的狡猾有目共睹,恐怕在故意试探她们。她默默往匕首上蓄力,趁着赵鸢不备之际,挥刀而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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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黄雀在后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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