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断臂之谜3

七子怕李凭云因儿女情长坏了大计,更怕李凭云因此丢了性命,他带着李凭云快马加鞭驾车去无寿城,皇天在这时终于不忍辜负有心人,两个人在沙漠中找了不过三天,就找到了被狼群啃噬地面目全非的女子残骸。

除了在太和县那日失控过一回,李凭云往后的心情都很平静,看到那副可怕的残骸,还不等七子劝他,他反倒先说:“既然人已经死了,皮囊就成了外物。”

七子说不上来他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李凭云这人一贯不喜形于色,很难让人看穿他心中所想。

无寿城一来一回,用尽极限也耗了十天。李凭云无故失踪,刘颉勃然大怒,伴驾的肖金驰没少趁机在背后离间。

刘颉在肃州刺史府下榻,因李凭云失踪,在肃州停留的时间无限变长,崇玉怕李凭云再不回来,自己献上的那两名女子也不顶事儿了,早晚得献上自己的脑袋,才能平息圣怒。

李凭云失踪的第十天,崇玉收到一封写给李凭云的匿名信。

皇帝此次西巡,伴驾的除了金吾卫统领胡十三郎,还有一文一武,“文”是明镜台侍郎李凭云,“武”是忠武将军肖金驰。现在李凭云音信全无,胡十三郎去找他的下落,崇玉还没想好如何处理这封信,信就被肖金驰拿走了。

肖金驰带着信去见皇帝,过了一刻,他传圣谕给崇玉:“记住了,李侍郎消失这些日子,从未有人写信给他。”

崇玉心里明白,这一定是一封非同寻常的信。可是一个皇帝,要藏一个臣子的信,未免...可笑了些。这些事看多了也就看开了,皇帝不过是手握极权的普通人,没了权势,说不定还不如平民百姓呢。

崇玉不想蹚这趟浑水,李凭云回来时,对那封信崇玉只字不提。

赵十三是在太和县的县碑前碰到李凭云的。皇帝要他去找李凭云,可西出阳关无故,大漠苍茫,找一个人比大海捞针还难,他总不能出关去找他?赵十三直觉李凭云会回到太和县的,于是在这里守株待兔,果然让他碰到了。

“李大人!你上哪儿去了?还有赵大人和淳于他们呢?我去了衙门,他们都不在。”

李凭云身边的七子抱着一个陶罐,他朝那陶罐看去:“赵大人在这里。”

赵十三错愕片刻后,眉宇间尽是哀伤。他在皇帝身边办差,本就是为了保护赵鸢,现在赵鸢没了,这份差也不重要了,他流露出泼悍的真性情,双手拧住李凭云的衣领:“当初你求我劝她留在长安,你说只要她嫁给你,你就能守她平平安安,守她荣华富贵!你明知道她爱惹事,为什么要让她离开长安!为什么!”

赵十三虽然阴柔,但到底是个武夫,李凭云被他推得向后跌去,七子忙上前拉开他,李凭云却浑不在意,他扬着下巴笑道:“我说的话,就一定准么?”

李凭云的脸上没有任何忏悔,甚至肆无忌惮地不可一世。赵十三手肘击向七子的下巴,七子闪躲之际,被赵十三钻空子冲到李凭云面前,一拳砸向他的脸:“懦夫!你就是个只敢躲在她身后,欺骗她利用她的懦夫!”

李凭云淡淡扫向他:“是又如何,我本就是匹夫,是她看不清真相,要将我高高奉起。”

这话连七子听了都觉得心寒。那位赵大人也好,死去的六子哥也好,都是心肠炙热之人,李凭云此人骨子里凉薄,注定要辜负他们。再是旧情深厚,还不是在看到她残破尸体那刻就麻木了。

李凭云对赵鸢的情,看起来,便只不过发乎皮囊,流于风月,仅此而已。

七子想,这样也好,只有没有私情的人,才能带领他们找到心中的大道之世。

赵十三押李凭云回到肃州官署,肖金驰正在刘颉耳旁吹风,没想到李凭云居然还敢回来,他话中无不要置李凭云于死地的意思:“陛下,李侍郎欺君罔上,此番您若再宽容于他,只怕会寒了其它大臣的心。”

刘颉道:“你出去,让李凭云来见我。”

李凭云巧舌如簧,肖金驰担忧李凭云单独面圣,又将扭转乾坤。其实说来他和李凭云也没什么恩怨,只是单纯嫉妒罢了。肖金驰道:“陛下,李侍郎的父亲是当年洛川起义军贼首,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匪党之子,岂有忠信可言?臣恳请陛下三思,莫要被其谗言蒙蔽!”

肖金驰犯了大错。虽说忠言逆耳,但就算最英明的帝王,也不愿受大臣的指点。更何况刘颉这种半路出山的皇帝,自认是天选之人,怎能忍得了他人忠告?

刘颉抄起一个青铜酒瓿,砸向肖金驰的铁甲:“朕的话,你是没听懂么?”

肖金驰挨了皇帝的打,怨气只能积到李凭云头上。李凭云面圣时,与肖金驰错身而过。肖金驰眼中阴狠尽显,李凭云或许看见了,可这于他并不重要。

妒忌他的人,恨他的人,偏狭于他的人,不多这一个。

李凭云单独面圣,刘颉屋中没有旁人,他见了刘颉,竟不行礼。

刘颉人困马乏地睇了他一眼,“李凭云,朕纵容你,可毕竟君臣有别,怎么出去了一趟,就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我今日太累了,不想跪。”

单凭这句话,刘颉可以将李凭云千刀万剐。但他不会这样做,所有大臣世家都在背后议论他是个草包皇帝,其实不然,帝王家的人,哪能没有城府?只要李凭云一朝为权贵,就有人替自己当靶子。在他找到第二个李凭云之前,绝不会杀眼前这个。

“既然不想跪,那朕赐座于你。”

李凭云道:“赐座就罢了,陛下赐臣一死吧。”

他句句都是挑衅,挑衅的不止刘颉这个由他扶上皇位的皇帝,还有千古以来的皇权。

刘颉怫然作色:“李凭云,你莫恃宠而骄!”

李凭云嗤笑道:“您太高看自己了。”

皇帝以为自己看不透他的心思么?他一生经历,全是至恶,只需一眼就能看穿对面人的真面目。

出了皇城,离了森严的戒备,谁认得他是皇帝还是穿龙袍的贩夫走卒?他和拥护他的那群士宦,所谓的权谋,就像踩着贫民百姓脊骨的乱舞一样滑稽。

刘颉额角青筋暴起,一掌砸向安几,陈年老木被劈开一道裂缝。

“这些天你究竟去了何处!”

天子之怒,流血千里,可眼前这个皇帝却连李凭云的一根汗毛都不敢动。李凭云知道,他赢了这场游戏,刘颉已经彻底被他控制,可是,他不想玩了。

他单手撩开衣袍,跪在刘颉面前:“请陛下赐臣一死。”

刘颉这才发现自己从没看懂过李凭云这个人,从当初将他从刑船上劫走囚禁开始,他就在伪装。

明明已经骗过他了,为何又不装了呢?

被欺骗、背叛的羞愤令刘颉浑身颤抖,他拔出冰冷的陌刀,对准李凭云的额头,李凭云跪立的姿态岿然如山,纹丝不动,刘颉竟然退缩了。

这世上真有不怕皇帝的人么?为什么他已经是皇帝了,还是有人不怕他?

刘颉突然想到昨日肖金驰带来的那封信,他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忤逆于朕,可是因为赵鸢?”

她死了,便没有再护她的必要。李凭云坦荡道:“是。”

刘颉恨不得一刀挥下去砍掉他的头,可现在西洲动乱,只有李凭云才能不费一兵一卒地平定,也只有李凭云才能把新政大权从赵邈手中夺来...李凭云绝无仅有的头脑与低贱的出身,就像一块免死金牌挡在刘颉的刀下。

“李凭云,朕以为你是个聪明人,当年你因赵鸢被猜忌,险被处以死刑,因她错失十年仕途,还没有吸取教训么!”

李凭云竟流露出一丝困惑来:“多疑的人是你们,为何要将罪过推到她身上?你们欺她是个姑娘家,欺她正直。”

李凭云一针见血,刘颉提着刀的手不断颤抖,再也顾不得天子威仪,怒吼道:“你活腻了是不是!”

“是啊,我活腻了。”李凭云的眼神越来越傲慢、直白,“我一贱民白衣,能让两代帝王杀不得我,也离不得我,没有白活。”

刘颉察觉出李凭云在逼自己杀他,他倒吸一口凉气,镇定道:“李凭云,你今日之举,让朕失望透顶!你为朕断过一臂,朕知恩图报,不会杀你,今日朕权当是你醉后胡言,不跟你计较。”

“虚伪。”李凭云轻斥,“多少人为你的皇权丧命,你在皇宫极尽奢华时,可曾想到他们?你不杀我,不是因为我扶你登基,而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用处。”

刘颉甚至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回应这贱民了,从来没人敢如此蔑视皇权,他气得浑身颤抖,却不敢叫人进来,因为他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的皇权原来是可以被践踏的。

不等刘颉做出决断,李凭云已经帮他做好决定了。

“陛下对臣是假的,臣对陛下也是假的。臣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一臂,和你无关,它是为赵鸢断的。”

赵鸢死了,李凭云并不悲痛,而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在,从她死的那一刻起,他再也不用担心被她勘破真相,担心她被自责压垮。他不知自己对赵鸢算不算爱,但赵鸢一定是爱他的。

就连他的父母都未曾施舍过他分毫怜悯,她却给了他神佛般的慈悲。他这人最不愿欠人,别人赠他一刀,他有办法还之千刀万剐,可若是赠他以滴水,他也会涌泉相报。

赵鸢给他的,已非生死能报之。

不是不爱,只是爱恨太重,不如都作云烟而去,从此只问风月,以恩义续前缘,不敢求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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