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一场冤案3

赵鸢穿好衣服,出于羞赧,她想尽快结束这个新婚之夜。

她关上牢房的门,重新锁上它,“李大人,下次郑东当值,我还会来的,你想要什么东西?我带给你。”

“赵大人来就行了。”

“你真的没想要的么?”

“真的。”

赵鸢抿抿唇,“那我带些好吃的过来。”

“嗯。”

赵鸢深吸了口气,提心吊胆地离开。她很努力才忍住没有回头,她怕回身看到李凭云看她的目光,又怕看不到他的目光。

李凭云把嘴边的“赵大人”三个字吞了回去。

叫了她回来,该说些什么?他们好像从来没有以男女的身份正经相处过,他也不大会说姑娘喜欢听的话,不如让她这样走了,省得他再花心思。

李凭云躺回床上,这里还残存着赵鸢身上的墨香。

他沉浸在她的气味中,一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

李凭云,你到底想要什么?

当你前途未卜,忘乎生死时,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如果我佛慈悲,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求的,又是什么。

下一次赵鸢来的时候,是三天后。

她来之前,先托郑东送来了美酒佳肴。过了一阵,牢房门被打开,一个身影走来。李凭云并未抬头,因为只听脚步,他知道那不是赵鸢。

“李侍郎。”

孟端阳向他作揖。

李凭云端坐在床台上,他没有起身。

孟端阳和这个时代许多寒门清贵一样看不起眼前这个人。

他没有丝毫操守,助纣为虐,草菅人命,有愧“士人”二字。即便明知他并非有罪,而是因朝堂斗争而遭陷害,他们对他的评价也只有二字:活该。

孟端阳不掩饰他的嫌恶,只是出于礼数,照常作揖,李凭云未向他回礼,他也懒得计较了。

“孟某今日前来,只问李侍郎一事。”

李凭云心中猜出他要问什么了,他“谋杀”周禄之罪铁证如山,所以孟端阳来找他,定不是为了他的罪行。他们这些清贵,素不屑同他往来,所以,他只能是为了一件事...或是为了一个人。

李凭云料准了,却只料准了一半。

“是你指使赵鸢在大理寺门外喊冤?”

李凭云的目光地动山摇。

他从未高看过赵鸢对自己的情感,那不过是一个姑娘家浅显的喜欢罢了,今日她喜欢他,明日就会喜欢别人,仅此而已。

他更未奢求过她会为他做些什么。

“是我,如何?”

“你可知是谁要你死!”孟端阳震怒,“陛下要你死,整个朝廷要你死!你明知自己是个将死之人,为何要拖她下水!”

李凭云淡淡抬眉:“所以您刑部侍郎也清楚我没有杀周禄,明知道那些所为的证据、证人都是伪造,依然判我死罪,是么?”

“李凭云,当初国子监之乱,你用残酷的手段铲除异己,按照朝廷律令来判,你有冤,按照天地正义来判,你罪有应得。人在做,天在看,昔日修罗手中刀,今日刀下魂,上苍不会冤枉任何人,朝廷有多少人死于你的阴谋之下,你就该背负多少罪过。可鸢妹是无辜的,她唯一的罪过,就是在善恶未分之时,遇上了你这么个人。”

李凭云阖眼轻笑,露出不置可否的张狂模样。

“偏偏除了我这么个人,她谁也瞧不上,孟侍郎何苦呢。”

这是毫不掩饰的挑衅。

孟端阳恨不得冲入牢房抓住他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

李凭云半睁开眼,垂眸道:“知道她为何对我死心塌地么? 我李凭云固不是君子,与她之间却从来公私分明。”

他们的理想是理想,私欲是私欲,从不会跟这些人一样混为一谈。

“李凭云,我瞧不起你。”孟端阳发现李凭云不但是个聪明人,更是个混蛋,他终于放下了所有礼数,讽刺道,“你配不赵鸢一片痴心。”

李凭云默不作声。

“鸢妹快来了,她买通狱吏,私下见你一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若再怂恿她替你喊冤,若是惊动陛下,为了她和恩师,我只能以权谋私。”

孟端阳固然看不起李凭云,可他又何尝看得起自己?甚至,他是嫉妒李凭云的。

凭什么他一个贱民可以活得如此恣意?凭什么人人低头的世道,他可以不卑微?

因他城府过人?因他命好?因他是注定名垂青史的那一列人?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像李凭云这个人一样简单,只是无人愿意相信他是一个简单的人。

因为李凭云只是李凭云,他不会照着书中圣贤的样子去活,自始至终,他都是贱民李凭云,被抛弃时他不自弃,被践踏时他不自卑,仅此而已。

只是无人信他。

孟端阳离去无多久,赵鸢便来了。

想到孟端阳为了让赵鸢好过一些,甚至可以无视规矩,放任她出入深狱,李凭云内心燃起熊熊妒火。

不等她拿钥匙开门,便将她拽上前,扣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赵鸢听到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再疯狂呐喊——真刺激。

她天性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李凭云是一把钥匙,打开了礼教的囚牢,释放了她。

吻罢,赵鸢手掌擦拭嘴唇上李凭云的痕迹。赵鸢以前满脑子装着圣贤之道,若是从前被他如此吻过,她一定要拿大道理来规劝他。

李凭云这一吻直接碾碎了她心里圣贤的警钟。

她忘掉了那些虚假的规训,只想守住这偷来的时光,与他享人伦之了,俗称谈情说爱。

这时赵鸢才发现自己并不会**。她好像一个关押多年终被释放的囚犯,在面崭新的世界时,茫然如一个新生儿。

她不清楚李凭云喜欢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倒是刘容安说过,男人都喜欢□□。

赵鸢笨拙地问:“李大人...你觉不觉得...我有几分像个□□。”

李凭云方才吻得过火 ,开口时声音一派嘶哑:“你是□□,...那我该是何人了?”

赵鸢打开牢门:“当然是我的李大人。”

李凭云坐在床边,朝她招手:“过来。”

赵鸢进到牢房,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不是牢房,而是世上最自在的地方,她把自小学习的礼义廉耻关在门外,唯独此间囚室,才允许她做一回她自己。

而囚室里的另一方,是她私定终身的丈夫。

一想到自己如今是个妇人了,赵鸢有几分失笑,有几分羞涩。她步子变得犹豫,李凭云拉住她的手,把她送入自己怀中。

他环住她的腰,在她脖颈间沉溺地亲吻着,赵鸢的衣襟被他咬开,他勾唇笑道:“赵大人喜欢青色?”

她今日穿的是一件竹青色里衣。

青白二色,最是低贱,也最是执着。

赵鸢勾住他的脖子,扬起下巴:“相识了这么久,你终于肯了解我了。”

是啊,都相识那么久了,他们却才有机会好好了解彼此。不是作为士人李凭云和士人赵鸢,而是作为李凭云和赵鸢。

她出身官宦之家,教养严苛,有一颗不羁之心。

他生于泥潭,长于浊世,有一双清白的眼睛。

李凭云说:“你们这些官家小姐,除了自由什么都有,最易被一无所有的无赖吸引,你已经被我这个无赖祸害过了,往后别再被别人哄骗。”

赵鸢不服气地辩驳:“我甘愿被你哄骗,因为你比我强大,等我比你强大之日,你就骗不了我了。”

“那若再碰到一个比你强的人呢?”

再也不会碰到这样的人了。

天下强者有之,在她最纯真的年纪里,李凭云只有一个。

赵鸢道:“李大人,我属狗。”

“我乃未羊。”

“...李大人,我不与你论生肖。说自己像狗听起来是在自轻,但我生性忠诚,不会背信弃义。”

李凭云调笑的神情只做了一半,便无法继续。他伸手抚向赵鸢的长发,在赵鸢看不到的地方,他的手颤抖着。

是他低估了赵鸢。

他一直认为,这种涉世未深的姑娘,她的喜欢该如同朝露,美好却短暂,当她真正拥有他的时候,就是要抛弃他的时候。

他的道不是人世情爱,与她共走一程,只是偶然,是她的执着,在他干涸的道路上种下一粒活的种子。

他唯一的罪过,是不该招惹赵鸢,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被爱。

他让赵鸢靠在自己胸前,“如今陛下异己已除,我对她唯一的用处,是杀我以正朝纲,我有今日,既得偿所愿,也罪有应得,我不冤,你别再去大理寺了替我喊冤了。”

“国子监之乱,你是罪魁祸首,该人人得而诛之。但我替你伸的,是被诬陷杀人的冤屈。哪怕我的父亲,先生、陛下,朝中所有大臣都无视黑白,我依然会为你伸冤。”

赵鸢似乎是为了汲取更多的力量,她用力地抱着李凭云。

“李大人,我没有读书的天赋,读书对我来说,太辛苦了。我好不容易读出了点儿出息,所有人都告诉我书上之言是骗人的,我不甘心。”

“赵大人,为了我,认输一次吧。”

赵鸢离开李凭云的怀抱,摇了摇头。

“李大人,我不是因你而读书做官,也不会为你服输。”

李凭云宠溺地捏住她的下巴:“真倔啊。”

赵鸢心中反驳,你又何尝不是呢?

明明有更好的路可走,你却抛弃了那些锦冠华衣,抛弃生前身后名,只为对得起自己出身时穿的那身白衣。

“赵大人。”

“李大人。”

“赵大人,你知道夫妻之间都谈些什么吗?”

两人平日里能言善道,说起做夫妻的事来,一个比一个无知。

赵鸢摇了摇头,“没和别人做过夫妻,也没见过别的夫妻相处,不大清楚。”

也没人教过李凭云。他曾见过别的男女相处,男女之间,要么风花雪月,要么两厢哀怨,实在难以令人提起兴趣。

老实说,他的理想很简单。走自己选择的路,然后老实本分地娶个老实本分的姑娘,向大多数人那样白首齐眉,儿孙满堂

与他白头共老的人不必懂他,甚至不必爱他,两人相敬如宾,一眼到尾,不相互爱慕,百年以后也不相互牵挂。

命运于他的残忍正在于让他今生遇到了最懂他也最爱他的人,叫他如何不牵挂。

他认真寻着话题:“赵大人,你可有什么特长?”

赵鸢挠挠头,心说成婚还要考特长么?

“背书,算么?”

“不算。”

“那你呢?李大人,你有什么特长?”

李凭云道:“太多了。”

如果不读书,他或许会当一个看相的江湖术士,会当郎中,会当乐师,会当侠客,甚至是当和尚。

可三百六十行,只有读书才能为他的白衣正名。

“赵大人可曾听过手埙?”

“不曾。”

李凭云双手交握,以手为乐器,吹出一曲悠扬长调。

后来赵鸢才知道那曲子是他家乡小调,只赠知己。他对她,从来重恩义,亲情缘。

此时她只是满目爱慕地望向他,时抿唇微笑,时沉思,待他吹完,便轻轻靠在他身上,她不会挑话题,便与他十指交握,用十指相扣这个动作告诉他,她愿意等他。

而李凭云始终没有告诉赵鸢,他们第一次相会,并非是在太和县,而是在更早的长安,他自私地希望在赵鸢的回忆里,他们相遇之际,万里晴空,而他们的前途炽如烈日。

天黑了,郑东亲自催促赵鸢离开。

赵鸢隔着囚室的门,向李凭云做了长礼:“李大人,你于寒室守心,我于浊世守节,珍重。”

郑东想,不愧是读书人,道别都如此发人深省。

他没有看到,李凭云在暗中做了一个手势。那个是蜻蜓的手影,是赵鸢和李凭云之间的暗语,除了他们,无人能参透。

赵鸢看到那个手势,会心一笑。

昨天评论里有个姐妹提醒了do前要洗澡。

为鸢妹澄清一下,她洗了洗了洗了洗了,不爱干净的是李某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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