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城由外而内分别是世界废墟、外城区和内城区，呈现螺旋式上升构造。

孟雁栖所在的内城区被紧紧保护在城市中心，易守难攻。其标志性建筑是祭坛和神殿，是这座城市的灵魂与核心，也是孟雁栖此行的目的地。

她推开飞车门，站在雄伟壮观的神殿建筑群前，愣愣地看着中央屹立的庞然大物，久久不能言语。

游戏“M”的开篇第一幕就是伴随合唱团吟唱赞美诗篇出现的天神雕像，比城市里所有大厦建筑更高耸，巍然矗立。机械造物似人非人的真实性赋予雕像诡异氛围，仿佛天神真身降临，睁眼怜悯世间众生。

孟雁栖在这座神像面前渺小的宛如虫蚁，她仰头只能看见神像的下颚骨，巨手垂下笼罩祭坛，世界尽在手中。

周围前来朝拜的天工族无不一步一跪，一步一拜，神色虔诚。

孟雁栖凝视神像，用手指圈出头顶，那里是永夜城的制高点。

恰逢神降日，神殿里的人群来来往往，都在祈祷自己孩子能被天神眷顾，获得神赐恩典成为能力者，跻身贵族。孟雁栖跟随人群进去观摩祭祀仪式，却被负责安保的天工族拦在门外。

“母族滚远点，祭坛是天工族的地方！”绿发安保把玩着匕首，不屑地对孟雁栖翻了个白眼。

孟雁栖诘问道：“凭什么母族不能进祭坛，有谁规定过？天神大人不允许我们信仰他，还是你不允许我们信仰天神？”

绿发安保语塞，方脸安保拍拍他的肩，示意他后退。

“想必您应该是贵族小姐，我们有失礼数，在此向您告罪，但神殿默认母族不能进入，还请您尽快离开，否则王室怪罪下来我们这些普通人可承担不起。”他笑眯眯的，言语中却带着刺。

孟雁栖拳头收紧，她不是非要进祭坛，只是看不惯这些天工族高高在上的姿态才出言反驳。

过去她操纵的主角是高序列天工族，在永夜城中向来畅通无阻，不会轻易被人拦下，那时城中人人友善，主角意气风发。现在穿成母族的她完全相反，哪怕贵族出身都没用。

孟雁栖快速地瞥了眼四周情况，他们的争吵并不激烈，但也引起了部分人的注意，有两个能力者正从神殿向西门走来，正是她的方向。

神殿守卫森严，负责安保的基本上都是能力者，他们引以为傲的双翼展开，展示天神赐予的能力【翼展】。能力者按照能力强弱从序列1到序列9进行排序。目前世界上不存在序列1，序列2就是能力者中的最强者，这些负责大门的普通安保等级都在序列8之上，神殿内还有更强的能力者。

自神殿内部来的高序列能力者越走越近，再吵下去吃亏的只会是她自己。

不得已，孟雁栖转身离开，她的时间有限，不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上。

自动驾驶车速度够快，她还来得及去其他地方，不过……

她回头，再次用手指圈出神像顶部的王冠，下次，她不仅要站在它头顶，还要当着众人的面彻底粉碎这座神像。

作为穿越者的孟雁栖比所有人都更加清楚这个世界的真相，母族并不是毫无战斗能力，虫母降临后她们学会使用血液力量分化子体，难缠程度不亚于序列七的能力者。这也是她未来生存的依仗。

世界的阴影里还孕育着新的种族，它们外表毫无攻击性，看不出一丝锋芒，却扇动翅膀掀起了最迅猛的风暴。

—

孟雁栖细细打量着眼前的荒败场景，庞大的赛博垃圾随处可见，灰暗得看不出从前的缤纷。它们堆叠成座座山丘，掩埋地底的罪恶。

她行走在山丘之间的泥泞小路，这里与内城区平坦干净的道路不同，双脚几乎陷进垃圾与泥泞交织的恶臭里。

偶尔有拾荒者从她视线里经过，她们低着头，影子般游走在垃圾堆里，熟练地挑拣临期营养剂和可回收材料，前者可以果腹，后者可以卖给工厂回收。

孟雁栖在玩游戏时没来过世界废墟，这里是永夜城的尽头，万物的最终归宿，贵族人人谈之色变、避之不及。

玩游戏时，她操纵的主角大多在内城区行走，极少数时候才会前往外城区，从没去过世界废墟。这里被上层贵族称为“垃圾场”，里面的拾荒者是永夜城里最底层的“垃圾人”。而在剧情和设定里，“垃圾”往往与游戏主角无关，主角向来是高高在上的第一阶层。

要不是这次亲眼看见，她不会知道，“垃圾人”的默认种族是母族。

眼前这些行走的拾荒者有老有少，无一例外都是母族。

她们低头弯腰，在尖锐的垃圾中淘洗出生存的希望。手臂和腿部在经受长年累月的受伤后替换成了义肢以便更好地进行工作，有些人购买的是黑市特价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孟雁栖望着这些母族佝偻的背影，心里有些酸涩。

她以为这个世界是她梦寐以求的地方，或许不是乌托邦，但满足了她对bl世界的全部幻想。“愿世同”在这个世界真正实现了，街上都是长相优越的天工族，在她面前大秀恩爱。

明明应该感到高兴的，不是吗？

孟雁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继续向世界废墟的中心区出发。

她不打算盲目听信系统的话语老老实实地按照系统任务走，她要去寻找在剧情里真正改变这个世界的一把钥匙。

世界废墟中心区最大的垃圾堆里藏着一只小机器人，与“M”流水线制造的机器人不同，它来自神明世界箱庭，拥有自我意识，也是它点燃了机械族觉醒的火种，催生机械族觉醒思考的种族锚点，“M”世界的智族就此诞生。

孟雁栖压低身体在垃圾堆里翻找，她戴上提前准备的手套和口罩应对这些尖锐品和化学药剂，刺激性气体穿透口罩熏得她直皱眉。好在这些垃圾体型较大，仅手臂长的机器人在对比之下比较醒目，格蕾塔又身强力壮，力气足够搬运大垃圾。

她足足找了三个小时，把中心区的垃圾堆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看见机器人的丁点儿痕迹。预留的探索时间步步紧逼，垃圾在她的手臂上留下许多道划痕，但她还不想放弃。

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孟雁栖也要把它找出来。对于她来说，1%就是99%，而99%等于100%。

孟雁栖就是这样一个迷信以小博大的赌徒。

她忽然停下翻找的动作，这样下去，找到明天她也不一定能找到机器人。游戏剧情里说，这只机器人处于省电模式，并没有完全休眠。垃圾堆崩塌的时候，它还会飞速逃跑，直到找到另一个舒适的垃圾堆再躺下。

是只毫无理想的咸鱼机器人。

但它是活的。

翻完所有垃圾堆都没找到它，有没有可能是它在躲着她？

孟雁栖对着她挖出来的洞说：“哈珀，你在吗？”哈珀是咸鱼机器人的名字。

“省电模式很难受吧，一天就一分钟上网冲浪时间真的够吗？”

“《霸道天工族爱上我》第二集你看完了吗？现在已经更新到46集了，开倍速的你跟得上网友的网速吗？他们讨论剧情，你还在省电；他们为剧情吵了几千层楼，你还在省电；他们线下约架，你还在省电。”

“看上最新款玩具，开抢时突然定时关机。唉，资本，唉，省电。”

“想给自己换身新皮肤，打开账户发现是个黑号。唉，资本，唉，黑户。”

“想尝试自然食物，付款时发现余额是负数。唉，资本，唉，没钱。”

孟雁栖挑眉一笑，面向垃圾坑大声喊道：“唉，资本，唉，哈珀。”

许久，直到孟雁栖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黑黝黝的垃圾洞里才传出闷闷的机械音：“你怎么知道我叫哈珀。”

“这不重要。”孟雁栖抱手而立，仿佛她脚下踩的不是垃圾堆，而是数不清的胜利勋章，她也确实在与哈珀的博弈中取得了胜利，“我可以通宵看电视剧，你可以吗？我住大平层，有五个管家服务，你有吗？我穿一件衣服扔两件，你扔过吗？自然食物我吃遍了，你吃过吗？”

“关键是我有什么，而你没有。”

哈珀的机械音不再平静，几乎扭曲出颤音：“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孟雁栖见好就收，放过了这只可怜的小机器人：“跟我走，我让你做机械族里最幸福的仔，你只需要为我收集信息。不要996，不要007，月薪上万，做一休一，工资日结。”

“对了，还包吃包住。一天吃八顿，我都夸你胃口好。”

哈珀沉默了，它本以为来的是黑心资本家，结果竟然是一颗良心向哈珀。

“那还说啥呢，哈珀送你了。”哈珀无奈地叹了口气，唉，资本，唉，哈珀。

废墟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机器人从旁边的垃圾堆蹦到了孟雁栖怀里。

它四肢修长，关节类似木偶人，通体呈银白色，因为没有润滑油的滋养显得外表有些干涩，身上被锐利的垃圾划满痕迹。

是贫穷又可怜的哈珀。

孟雁栖抱着它离开垃圾堆：“哈珀，等会儿我有事，你待在我口袋里。我这身衣服可是最新款太阳能风衣，能发热能充电，别再执着于你的省电模式和护眼模式了。”

“我先给你在拼拼淘上下个单，回去我们就换个新皮肤。新皮肤，新气象。”

她们的声音越来越远，彻底远离了世界废墟。

哈珀的反驳声几乎远到听不清：“省电模式怎么你了？”

“我开过省电模式，你开过吗？我一分钟看三集电视剧，你看过吗？我是穷鬼，你是吗？”

远处传来孟雁栖的笑声和哈珀恼羞成怒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