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拉坐在浴缸里,头上戴着一圈花环,正在往自己的身上淋酒精。
正是由凯特研发、瓦伦意图买断、直接导致了两人死亡的那一款低温酒精。
浴缸里没有水,她将酒精淋遍全身之后,拿起了放在一旁的打火机。
啪嗒——
幽蓝色的火焰升起,她被点燃了。
火焰在她的皮肤上流淌,莱拉就像被一株燃烧着的火焰藤蔓缠上了,她享受地闭起了眼睛。
轻微的灼烧感挑动了莱拉皮肤上的每一处神经,让她稍微起了一点鸡皮疙瘩。
她沉浸在细小的疼痛之中,从未感觉自己的身体如此美好。
她听着一声高过一声的心跳,听着逐渐急促的呼吸,最终看到了眼前一阵白光,世界又回归了平静。
莱拉的脸色红润,只是还有一些克制不住的羞涩,这让她看起来更动人了——她就像一朵花一样,重新焕发了生机。
感官上的愉悦总是能够轻易获取的,这并不是什么难事。
莱拉没有着急从浴缸里站起来,只是慢慢地抚摸过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感受着手掌底下的干净、细腻的触感。
是的,她重新变得干净了,这非常难得。
莱拉有一种怪病——她无法碰水。
据瓦伦先生说,在莱拉小时候,他第一次给莱拉洗澡的时候,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难。
当瓦伦将莱拉放进盛满了温水的小浴缸里时,原本还安稳睡着的莱拉,立时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哭声。
年幼的莱拉止不住地晃动着自己的胳膊,挣扎着要从水里爬出来,将浴缸里的水溅得满地都是。
莱拉那个时候还太矮了,浴缸又太高,并且表面十分光滑,莱拉爬不出来,只能大哭。
瓦伦一开始并没有当一回事,他一边耐心地哄劝着莱拉要听话,一边快速地准备着各种洗护用品。
他以为是小孩子还不熟悉温水的环境——哪个小孩洗澡的时候没有哭过呢?
但是莱拉的哭声一阵高过一阵,声音中充满了凄厉与痛苦。
瓦伦终于意识到了不对,他将莱拉从浴缸里提了起来,发现莱拉的身体上出现了一圈又一圈带状的肿块。
瓦伦用手摸上去,发现肿块的温度是热的,比旁边的皮肤温度高出许多。
这可不得了!
他立刻用毛巾擦干了莱拉身上残存的水分,莱拉的哭声小了一些,但并没有停下来——她还在疼。
家庭医生检查之后,确定了浴缸里的水没有问题,但是又查不出来莱拉到底患上了什么病。
瓦伦将莱拉送往医院。
前线运送伤兵的火车刚刚回到这座城市,医院挤满了断了腿、缺了胳膊的军人,他们占满了病房、空床和走廊,根本没有瓦伦和莱拉的立足之地。
那时候瓦伦心急如焚,他带着莱拉跑了好几家医院,情况都大同小异。
就在瓦伦绝望之际,莱拉哭累了,她在瓦伦的怀里睡着了。
瓦伦却以为莱拉性命垂危,濒临死亡,当场嚎啕大哭了起来。
只是当他将头靠到莱拉的身上时,瓦伦还能听见莱拉的心跳声。
这时,瓦伦才想起来确认莱拉的身体情况。
他惊讶地发现莱拉身上的肿块都已经消下去不少,摸上去也没有灼热的温度了,这让瓦伦放下了心。
至少莱拉暂时不会死。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等城内的伤兵再一次被运走之后,瓦伦秘密找过许多有名的医生,但都没有得到一个令人满意的结果。
医生们会让莱拉将手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惊讶地看着莱拉手上浮现的肿块,就像火燎一样。
他们让莱拉抽血,做全身检查,得到一份又一份厚厚的报告。
他们不在乎怎么样才能治好莱拉,只是将莱拉看成一个即将灭绝的生物,一个非常稀缺的标本,想着怎么样能利用这个小姑娘做实验,发表自己的学术论文,宣称自己在医学领域有了重大发现。
瓦伦亲眼目睹了莱拉每一次痛苦的检查过程,看清了医生们贪婪又势力的嘴脸,从一开始的满怀期望,到后来的麻木与愤怒。
他不能再信任医生了。
天可怜见的!谁让奥兰多家族当时式微至此!
战争里,竟然没有人将这个尊贵的姓氏当一回事了。
瓦伦只能用干爽的毛巾给莱拉的身体做清洗,一直到莱拉上幼儿园,事情都没有得到改善。
去了学校之后,莱拉立刻面对了一个非常令人尴尬的问题。
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你好臭啊!你是个臭小孩!”
莱拉闭上了眼睛,听着这一声童年的诅咒回荡在自己的耳畔。
她吸了一口气,往自己身上裹好了浴袍,从浴缸里走了出来。
这是一间很大的浴室,装饰得非常精巧,该有的物品应有尽有,光就是沐浴露都有二十多种,洗发水、身体乳和香水的数量也相当惊人。
除了浴缸之外,浴室里还有一个很大的水池,水池里当然是没有水的,只有用凝胶做成的水的模样,里面还有几条假鱼在游。
整间浴室都是莱拉自己布置的,对于洗澡、水,以及一应相关的东西,她产生了一种恐惧般的执念。
越是无法得到的,她就越是要拥有它——哪怕是替代品也好呀!
这几乎是在自虐。
她的头发极难清洗,但是她偏偏就是要留着一头长发。
她连撒尿都会觉得恐惧,莱拉甚至无法接受尿液从屁股上滑过的感觉。
莱拉每时每刻都在饱受折磨,同时,她也在折磨着自己。
因为她的怪病,她一直不能与别人亲近,也不能正常地谈一场恋爱。
这给莱拉带来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她觉得自己有罪。
大学时的那一次私奔,莱拉看上了那位物理系男生,不为别的,只是知道对方绝不可能了解床上的事应该怎么做。
所以,当市面上出现了一款具有清洁作用的低温酒精时,莱拉的心中简直感激涕零,仿若喜从天降——过了这么多年,终于有人来拯救自己了。
她用过之后,欣喜若狂,立刻就想将它据为己有。
莱拉终于可以不再那样依赖香水了,她能够变得干净、整洁、一尘不染,就像一位真正能谈恋爱的淑女一样。
她不再发臭了,身上也不会混合着各种各样奇怪的香水味道——天知道,莱拉一直觉得自己肮脏。
哪怕莱拉每天穿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裙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每一件衣服里都有厚厚的内衬。
她的身上,有着从出生开始就累积的泥土、灰尘、油脂、汗液和分泌物,脏得可以爬满蛆虫。
莱拉甚至不愿意触摸自己。
直到低温酒精的出现,她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身体的美妙。
莱拉能够爱自己了,也终于能够让别人来爱自己了。
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莱拉?”门外传来了两声敲门声,是埃尔,“莱拉?你好了吗?”
莱拉回过神来,对埃尔说:“好了,哥哥。”
门外的敲门声消失了。
莱拉没有取下头上的花环,站在镜子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对此如痴如醉,怎么欣赏也欣赏不够,怎么赞叹也赞叹不完。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位天使一样。
等她换好了衣服,走出了浴室的门时,埃尔正坐在她房间里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名单。
这份名单上有着这个国家的绝大部分权贵的名字,还有一部分基石的官员,以及奥兰多家的所有下属与员工。
旁边还有一台小型的收音机,上面墨绿色的漆掉了许多,收音机已经变得斑驳,这已经是两个多世纪前的老玩意了。
“给我看看吧?”莱拉提出了请求,“基石前几天就将瓦伦先生的遗体送回来了,现在来参加葬礼的人员名单还没有定下吗?”
“不用你,”埃尔拒绝了莱拉的要求,“我能处理好,还得仔细看看,这是最后一遍了,一点错都不能有。”
莱拉知道自己哥哥的自尊心,他是从不愿意莱拉插手家事的,莱拉也就没有强求。
以前,这样的事都是瓦伦来操心的,可惜瓦伦现在已经死了。
死人是无法操持自己的葬礼的。
莱拉走到一旁,拧开了收音机。
沙-沙——
几声无意义的电波声之后,里面传来了一阵新闻广播声。
现在这个时代,可能只有基石和莱拉,还在坚持不懈的使用广播电台。
“早上好,亲爱的基石公民们,今天国内的天气大部晴朗,紫外线较强,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建议使用防晒用品,下面,我们进行一项专项新闻的报道。”
莱拉倚在沙发的扶手上,她的身体仍然处在倦怠之中,就像一根不再紧绷的琴弦,放松下来的精神让莱拉有些昏昏欲睡。
“在此,我们即将公布一桩令人惋惜的自杀案始末,战争英雄凯特的死亡事件调查已经水落石出。”
莱拉的瞌睡虫被赶跑了,她吓得坐了起来,埃尔放下了手里的名单。
“经高塔警局调查,凯特于十一月二十八日,在巴尼山上自杀,他生前因为受到了奥兰多家族的胁迫,奥兰多家的管家瓦伦意图无偿获取凯特手中的专项技术,遭到了凯特的报复,凯特在杀死瓦伦之后,逃往巴尼山自杀。”
埃尔撰紧了手里的纸张——这一堆东西现在已经成为废纸了,瓦伦的葬礼,不会再有人出席。
“由此,基石决定对奥兰多家族进行处罚,从今日起,奥兰多家族,不得以任何形式购买由凯特工作室生产的一应产品,如有违反,相关人员将会受到基石查处。另外,凯特先生的葬礼由高塔警局主持,公开的追悼会定在三天之后。”
莱拉的脸色立时变得煞白。
埃尔愤怒地将手里的名单甩到了地上。
奥兰多家的两兄妹都处在巨大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中,忽视了这一篇报道中的诸多不合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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