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呆呆的望着视线内的一个点,眼神涣散,喃喃道:“所以呢,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楚怀信缓步走至她的面前,沉声道:“那是华山与武当两个弟子的婚礼,还有一些江湖人士,后来我翻遍了整个长风山庄,寻访江湖,也派了探子进武当与华山,都未找到。这桩事,像个心结一样缠绕我十多年。
可近日,我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当年与你父亲碰面的人是华山齐之维。所以我现在确定,另外半张藏宝图就在华山。你与齐之维徒弟,晨云落关系不错,你与他上华山,想方设法把藏宝图找出来,交给我。我便让你出海,从此以后,我们爷孙缘尽,互不相欠。”
“可,就那么确定那半张藏宝图在华山吗?如果找不到呢?”
楚怀信微眯双眸,目光冷厉,龙头杖矗在易雪清手边一寸,稍转了转说道:“那就里应外合,灭了他们,慢慢找。我不想为难你,不过你应当清楚,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助我拿到藏宝图是最好,你若走了,我倒也有办法,多造些血债罢了,十多年前华山能挡我一次,可不见得能挡我第二次。老夫手中的血债够重了,倒也不介意再添一些。”
易雪清跪倒在地,久久吐不出话来。
夜半,她缩在那艘客船上,随着风声呼啸,流转进未合拢的船舱,发出似哭一般的呜咽声,易雪清抱着自己的长刀,出神似的盯着某处洒落的月光。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从爷爷那里出来之后第一时间跑来了这里。船儿轻晃,是想要带自己回家吗?
她满是疲惫的靠在船舱上,仔细想想似乎从涟漪山庄出来后,关于晨云落与华山的事她一直在逃避。她极力否认自己与南教的关系,也不敢哪怕帮他向裴青云问上一句,躲着他们,害怕面对。自己嘴巴上说着什么潇洒随心,但实际上不过就是一个懦弱之人。
真到了这种境地,第一时间也只是想要回浮洲,一走了之罢了。
回浮洲?那么多年,她一直不甘心居于元辞冰之下,做个二师姐。拼命习武,拼命担起师姐的责任,夺得出海的机会。只是想要证明,她不怯懦,照样能够做浮洲最好的弟子。
最好的弟子就是外面遇到了难事,狼狈跑了,然后大摇大摆回浮洲,装得一副历尽沧桑,大有所成的样子吗?
她居然从爷爷身边出来之后,第一时间就是跑来这里,就是想跑,就是想逃,真是可笑。
目光透过船舱的缝隙中依稀窥见高悬的明月,清冷皎洁。想来此时师姐他们在浮洲岛上,看得应也是如此吧。
师姐......她不由在想,如果是师姐的话,她会怎么做?那个愿意在暴风雨夜乘船出海寻负气出走自己的人,那个愿意拿血去压心魔爆发师弟师妹的人,那个二十年如一日持刀守护岛屿的人,她会逃吗?
“雪清?”船舱的帘子忽然被掀开,皎洁月色下是晨云落与南灵两张担忧的脸。
见到他们,她赶紧向后靠了靠将一切神色隐于暗中,沙哑着声音问道:“你们怎么来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
“还好意思问?出去买梳子结果就不见人影了。那街上的人山海海到没影,都没找着你,还是晨云落说你可能到这来了,才过来寻你。嘿,还真在。”南灵边说边笑着将帘子挂上去,月色刹时盈满整个船舱,让易雪清无处可躲。她就像一只被掀开盖子的老鼠一样,仓惶惊恐。她低下了头,发丝垂下遮盖了她大部分面庞。
南灵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而是从外面搬来了今日买的年货,使劲往里面推了推。她身上披了条丝绸,以及头上翠玉簪子证明着她今日的收获颇丰。推年货的同时,还不忘将身上绣着白梅的丝绸扯下来挂到易雪清:“漂亮吧?我买了好几条呢,便宜你了。”
晨云落坐在船沿,趁南灵搬的时候眼疾手快拿了颗糖果子往嘴里一扔,囫囵道:“怎么,就那么归心似箭想回去见你师尊他们?高兴起来把我们都忘后面了,年货都不要了。要不是南灵劝,我早就给你统统带上华山了,我家师弟师妹的也多。”
华山......听到这两个字,她的神情更落寞了几分。似是自嘲的轻笑一声,喃喃道:“要是可以,你就全部带走吧。”
不够赎罪,当当补偿也行。
她这委委屈屈一声,晨云落差点没把嘴里的糖果子吐出来,回眸看了月光下低着头的女子,浅咳了一声,笑道:“开玩笑的,我这里还有一些银子,这船要是够装,我明天再买一些给你带回去,替我拜个年。”
南灵听着不忍瞟过去一个白眼,这位仁兄平时也不像是爱开玩笑的。此时,心思敏感的南灵终是注意到了她的不对劲,俯下身,强硬抬起她的头:“你怎么了?脸白成这个样子,一副被欺负了样子,谁欺负你了?”
每每年关,节日,人一多就有些登徒子,拍花子不老实了。这丫头该不会遇着了吧......不对,这可不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哪个登徒子敢打她的主意?身上也没伤。
“你没事吧?上次毒没清干净吗?”
晨云落也感觉有些奇怪,起身便也就朝这边过来。这时,易雪清却突然从船舱内走了出来,绯红色的衣衫顿时明亮了暗夜,那条绣着白梅的丝绸堪堪挂到她的身上,月色之下随风飘动。同时也掩盖住了她的面容,模糊了她的表情,看不真切。
易雪清扯下丝绸,一双含着复杂苦楚悲戚的眼睛,望着他们。
半响,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她无力的靠在船舱上,呼出一口白雾,惨然笑了笑:“晨云落,南灵。我接下来说的事,你们可能会愤怒至极。但不管如何,你们只要相信一点,至少这件事上我没有骗你们,也不想害你们,我是浮洲的弟子,永远都是。”
她的脸色苍白至极,语气更像是要生离死别。在这世间能让一向没心没肺的易雪清这般神情的事,不用多想,二人都逐渐沉了面色。
“什么意思?”
又是一阵夜风袭来,江面微微泛皱。江水点点,一轮明月穿梭于灰白相间的云层之中,随着时间流逝,时而露出半边皓月,时而隐于低垂的厚云之后。黯淡的光笼罩江岸,婆娑的修竹沙沙作响,一片竹叶落于江中,飘然浮起,缓缓荡至船边。
“咚——”
一声闷响,糖果子落入水中,晨云落靠着船沿而坐,手指一会攥成拳头,一会又慢慢地松开。流转的月光落入他的眼中,极度的恨,极度的痛,这十来年的孤寒与彷徨让他此时的面色难看至极。
“所以说,南教就是当年的真凶,烛老人杀了里面所有人只不过是为了半张藏宝图。而现在,他终于确定了位置,所以爪子又伸过来了?呵呵,我真是愚钝,当年怎会只当他们是趁火打劫呢?自始至终,这场火就是他们烧得!”话到后面,他的声音忽然变得苦涩,面容也越发扭曲,一双锐利眼睛即使在暗中,也是掩盖的浓烈恨意。
易雪清不敢再去看他,偏过头,神色黯淡道:“长风山庄中,我父亲为了不遂他意,也选择了自尽,这也是他未能与我母亲赴约的原因。”
原本静静听着的南灵,不由神色一顿,缓缓抬起手,轻轻楼住了她。“所以他现在是让你去华山把那半张藏宝图偷出来?”
易雪清点点头:“如果我不答应,他不介意再血洗一遍华山。”
“那就让他来啊!正好算账。”晨云落猛然站起,连船都晃荡了几下。
“晨云落,你冷静些。”易雪清叹了口气,劝道:“他想要的不过就是那半张藏宝图,去寻边境的......”她默了默,还是终究不敢将玉玺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的目标是宝藏。”
“所以呢?”晨云落冷笑一声:“乖乖回去找出来,双手奉上。实在不行,再打开山门,让他们进去安营扎寨,一点点搜?你当我华山是什么?杀师之仇,围门之仇?长风山庄的血,山门前的血,多年以来的污名,一桩桩一件件,刻骨铭心。再者言,南教拿了宝藏,岂不是更该在中原武林兴风作浪?我华山千古门派,浩浩风骨,岂能做邪魔走狗?”
扑通数声,船沿边的物品尽数被扫进江中,晨云落立在月下,眼中是说不清的孤寒与郁愤。他复杂的看了她一眼,翻身跃上岸,背对而言:“谢谢你在临走前告诉我这一切,这是我华山之事,你也不必为难,回去吧。我会找到那半张藏宝图的,不过是将其毁去。易雪清,如果最后我还活着,一定会去浮洲岛找你的。”
易雪清茫然望着那个身影在暗中渐行渐远,拿了宝藏之后......她其实比谁都知道,爷爷拿了玉玺之后要做什么。他的执念,怎会在一个中原武林。
话已带到,华山的态度如此。她呢?捂起耳朵,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吗?
“唉。”一旁的南灵轻声叹息道:“真没想到,当年轰动整个武林的惨案竟是南教所为。华山可是背了那么多年的黑锅,长辈尽亡,门派重创,年复一年被江湖宵小们挑衅,唾骂。在风雨中摇摇欲坠了十来年......南教啊南教,他们真的不怕遭报应的吗?烛老人竟然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逼死,我看那个穆楚辞也不见得有好下场了。”
“南灵。”
“嗯?”
易雪清望着远方怅然道:“你说接下来华山会怎样?”
南灵一怔,南教的手段有多狠多毒,她是知晓的。华山纵使不似十年前一般飘零,但也只是堪堪恢复,这一遭怕是难捱了。
“每个人皆有自己坚守的道,门派亦然。他们本就游侠出身,铮铮傲骨,侠之一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不必有所负担,凡事种种皆是自己所选,你安心回浮洲吧,若是我也一样活下来,定也会去浮洲看你的。”
“你......”
南灵纵身跳下船,回望着她淡淡笑道:“我是医谷弟子,华山有难,同为江湖正道,怎能眼睁睁不管?雪清,等我们回来。”
寒鸦栖枝,江面被风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天色将白,易雪清站在江边,往后是回浮洲的客船,往前是华山的路。
似是轻叹一声,易雪清蓦然笑了,咬下一口手里的酥饼,随后微微用力一撵,向后抛入江中。枝杈上栖息的水鸟听到动静,腾空跃起俯冲衔起残渣啄食。
鸟儿散去,岸边早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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