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鹰呼啸,微微落在穆楚辞腕上,他目视前方,不敢出声。
楚怀信拄拐立在山坡上,森然怒气的望着远方的尸横遍野,此次屠门,南教并未倾尽全力。华山不过破落寒门,长辈皆已亡故,至于门派子侄苦苦支撑,在他看来,这帮不成气候的年轻人能翻起什么风浪?
可竟如此,可竟如此......
一日未破,竟一日未破。
他目光稍显寒利,周身戾气涌起,旁边候立的穆楚辞与兰落垂首,沉闷不语。
“楚辞。”楚怀信轻伫龙头杖,声音微沉。
穆楚辞忙道:“父亲何时吩咐。”
楚怀信道:“集结所有在安庆的南教杀手,务必一日赶到。再传令下去,杀晨云落者赏黄金万两,杀苏雨者赏黄金千两。至于易雪清......你亲自去,断了她的右臂,再带回。”他沉沉叹气,抬眸间黑鹰落在他的肩头,目光锐利地俯瞰下山外。
“此门,当年未彻底屠除,着实遗憾啊。”
又是一人滚落,不间断地厮杀中,弟子们的长剑被反复的血肉都快卷了刃,仍不敢停,苏雨抬眸望向跟随多年的长剑,嘴上凄然扯出一抹笑,天寒,不凉。
山坡下,又是一具尸体滚落到裴青云脚下,他抬头看向那由尸体铺满的长路,森然白骨他已走了数十年,早已不惧,唯有这次,纵是抬眼也见不到上面的杀伐之人,可他知道,她在那里。
一天,他在这里,一天未动。
手中的剑不知如何出,是出向华山,还是出向易雪清,多年前父亲死时,少主立在身后,父亲让他发誓,终生死忠南教,助太子重回皇位,万死不悔。
三十余载,物是人非,少主早逝,太子已老,而他的小主子,正立在上头等着与他刀剑相向。他立在原地,血流已染上了他的靴子,他退了一步,血仍追了上来。
抬头望天,心绪茫然,踌躇于暗。可时间已不给他余地,后面熟悉地声音,是穆楚辞他们,又是一批人逆着血海上来,他怆然一笑,人之一生,可有得选?
不等后面的声音,他纵使跃起,踩着那些尸体,逐渐清晰前面的杀伐血影。
华山,西侧。
阮白洁守在这里已有一日,手中的长剑已微微卷刃,身边的人也一个个倒下,天色暗然无边,唯独所幸,冲上来的杀手从翻山倒海已变得零零散散。
其他侧也未听到破防的消息,东面山门嘶吼声也逐渐淡下,她撑着长剑,紧绷许久的精神悄然放松,莫不是......守住了?
突然!
一道幽光袭来,她猛然出剑,一道毒蝎被劈为二。
“呵呵呵呵......”
尖锐地笑声骤然在夜里响起,一道红色鞭影卷过前面一人直直朝阮白洁刺来。
她翻身向后一跃闪过,站定,才在月光下看清此人。
脸庞陌生,眼角上挑,可她的声音,却是无比熟悉。
不等她细想,又是一鞭缠上,清朗疏寒的清风十三式对上着如毒似蝎的鞭子,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不落下风,不占上风。
若是平时,阮白洁不一定会输给她,在她没力战一日的前提下。
鞭法毒辣,二十余招后缠住软白洁,拉进二人距离,女子身上味道更是熟悉,阮白洁抬眸瞥向女子,随后便是一口啐上“我早就看出你是一个毒蝎子了。”说罢,眉目一凛,一掌与女子对上,二人皆是向后退开。
兰落擦掉脸上的口水,满目阴鸷的看向对面的女子:“那说明你眼光不错,可以下去给阎王做通判了。”
长鞭如蛇刺出,直取阮白洁咽喉,她闪身刺出一剑,身法极快,森森雪影,映不透两人的身法。华山弟子们一边疲力杀抗冲上来的南教杀手,一边着急担忧自己师姐,兰落武功,真的不弱。
阮白洁抗下一鞭,身法虽还游刃有余,但她深知自己的精力已是强弩之末。不出十招,兰落就会将她击杀,以她的本事,若从西侧杀入,那其他的人都会危险。
一天一夜,他们也累了。
想到这里,阮白洁心里划过一抹厉声,不顾躲避,直身挺向兰落的鞭子,带着毒刺的铁鞭刮下阮白洁胸下三寸肉,深可见心。
兰落正愕然这女人怎么那么蠢之时,阮白洁已赫然冲向她,她抬手一挡,一股钻心的疼痛顺着她的手臂刺进她的胸前,长剑被自己挡下,可她的武器......是指甲。
指甲不会那么疼!
是毒!
阮白洁颤抖着身子望向她,目光是掩饰不住的得意:“想不到吧,老娘也会玩毒。”
“噗嗤!”兰落夺过她的长剑一剑穿喉。
阮白洁倒下,双目未闭,入目的是最后一片落在她眼中的雪花。
兰落晃了晃身,捂着伤口,微微掀开,已然发黑,来不及多想,拿出匕首,强忍着疼痛把肉挖出,黑肉剜了下来,“啪嗒”一下落在雪中,黑血淋漓,疼得兰落站都站不稳,跪倒在阮白洁面前。
她低着头,恨恨地看向倒在地上阮白洁,好好的身体,就这样缺了一块肉。气得她颤着手用上最后一点力气也要剥她几块皮,几鞭挥下,衣裳应声破裂,而当阮白洁身上一块皮肤露现在兰落面前时,她却怔住了。
黑色蝴蝶,多么眼熟。对了,这身上的毒,也很熟悉。
她突然惨然一笑,想撑着站起,可身上的余毒与剜肉的疼痛,让她又跪下。
望着已经死去的女人,她只觉得可笑,难道她兰落这一辈子注定与同族相残吗?
当真可笑,为什么同是南疆的巫女,这女人要跑到这苦寒的华山做弟子,练什么清风十三式。
阴狠蛊毒又怎么能变成清风明月,她虚着双眼,意识将要不清,最后倒下时,入目的是那块黑肉和前面的阮白洁。
西侧被破的消息很快传在守山门的晨,易二人耳中。
两人皆是面色一沉,西面已破,成批的南教杀手就越过西墙,打进华山内部,晨云落斩下半边脑袋,白色的脑浆迸在他的肩上,可他似乎已经不再有感知血腥气的嗅觉。
面无表情地踢飞来人,晨云落厉声道:“这里有我,去西侧!”
易雪清淡色掠过他,没有说一句话,长剑挥开路,轻功跃起赶往西侧。
长剑交错,裴青云踏着尸体而来之时已只见易雪清残影,对面是同样手握长剑凛然而立的晨云落。
晨云落注视着前面这人,他早已做好了与裴青云而战的准备,一天一夜,直到天微时才得以见。
他朗然一笑,对着裴青云道:“裴先生是担心抵不过晨某,所以让这些喽啰上来消耗,而自己在下方做了一天的缩头乌龟吗?”
面对晨云落的嘲讽,裴青云没有辩驳,他竖起长剑没有拔出,而对着晨云落道:“我可以让你三招。”
晨云落眼中讽刺更甚:“可笑。”
江湖之人,尤是名声显赫的高手,纵使两立,也不做趁危之人,裴青云知他嘲讽,纵使长剑刺来,也不出剑,躲第三招时,肩头被刺破,剑气注入,破至白骨。
裴青云不视伤口,退后两步,漠然缓缓拔出长剑。
“晨云落,作为剑客,我很欣赏你。若非立场不同,我倒很愿意跟你结莫逆,可惜了。”
晨云落笑道:“是可惜,你想,我倒未必。裴青云,你不配为侠。”
两人长剑相立,一瞬光影掠过,裴青云面容微动,眸光怆然,却在下一刻,长剑腾空而起,周围寒气立刻如锋,齐齐攻向对面青年男子。
易雪清提刀奔跑在雪中,陆陆续续有尸体横在雪中,发黑的血染透下面的白色,红白纵横交错,似天下残忍壮烈的画卷缩至这一方山门,冲过来的杀手交锋之时血亦溅起,落在雪中尸体上。
一具具,一条路,她双目坚定,虽在杀戮,心中却已无嗜血的疯癫,她的心从未如此澄明过,明净到哪怕血色晕染,她也能看清前方的路。
灰暗的天空,朦胧似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底下所有人,窥着固执,窥着无奈,窥着心魔,窥着杀戮。
“你说我不配为侠?”裴青云手上凌空一剑直逼晨云落死处,眼中却是凄然:“何又为侠?像你们这般顽固吗?”
剑光纠缠,招法极速,晨云落挡下一招,回过一招,双剑相抗,皆是不退,晨云落打出一掌,轻蔑瞧着这个应为他前辈之人:“侠之一字,就是不屈,就是不跪,就是要闹得天崩地裂,粉身碎骨,也要让世人知道这世间还有还有不怕死的硬骨头!就算这世道怎么乌漆墨黑,混沌不堪,任奸诈恶徒怎么居心叵测,暗箭伤人。也要辩自己的黑白!”
雪中奔跑的人影微显,隔着刀光,隔着剑影,掠至他的脑海,他使出全力与裴青云打上一掌,两边具震,晨云落稍稍站定,擦掉嘴角的血,平静地看着那人:“你这样的人,不配为侠。”
“小伙子,说得好啊!怪不得那丫头要跟着你上来。”天边一道爽朗之音传来,棕影微翻,眨眼间,一人已立在两人中间。
裴青云看见来人,神色忽然微变。
“人生弯弯曲曲水,世事重重叠叠山。人生几何?辩得清的又有多少?可以了!”
那人微微拂手,抽出腰间的黑铁重剑,望着对面笑道:“师弟,还是与师兄过招吧。”
黑铁重剑在这苍然血色间,格外打眼,轻轻一触地面,雪面微抖。晨云落不见来人面孔,却只见这黑体重剑就知其人是谁?
“白云间?”
那人回过头,轻然一笑:“小子,看好了,这是在你师傅清风十三式之上的剑法。”
黑剑出鞘,剑气如虹,亮如白昼,润似白玉。
白玉!
长刀横过一式,易雪清直立西侧,望向地上倒的人,心中诧异。兰落?
死了吗?真是稀奇,以她的武功,在华山之中,除了晨云落苏雨,居然还有人能杀得了她?
目光再稍一侧,是阮白洁的尸体。不待她多想,西侧又是陆陆续续的杀手涌入,而西侧的弟子已是所剩无几,她纵身跃起,与杀入人群,与之而来的,还有赶到的渔如懿。
“老渔,你不是守北侧吗?”
渔如懿斩下一人,道:“之前在武当遇上的那两个人不知在哪里听到了消息,跑到了北侧。帮我清了不少人,现在那边暂无大碍。听说这里被破了,我过来帮忙。”他抬眸望去,西墙之上,黑郁沉沉。
“看来是场恶战啊。”
易雪清整个心瞬间沉了下去,是要死磕了。
比起易雪清的沉色,渔如懿倒显坦然,他挥起长剑,径直走向前方:“易姑娘,若渔某不幸战死,麻烦将骨灰拾掇拾掇,埋她房门前那颗桃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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