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咬牙切齿,反手一把割断了他的道袍,纵身下楼。楼上木槿眸色一冷,也随之跳了下去。
“混蛋!趁乱打劫,你们不怕丢武当的脸。”易雪清一时气急,抓起一名弟子就往后面扔,一脚又踹开一个,见他们有所停顿,她插着腰正想好好斥责他们一番。
可下一刻,一声呜咽。她感到后颈有些温热,惊然转身,乔灵薇满脸错愕,一名武当弟子心口正稳稳插在她的圆刀之上。
“师姐我......”
一时之间,四下寂静无声。连楼上都停了下来,穆楚辞抱胸看着下面,意味深长道:“有意思。”
“乔灵薇!”木槿暴怒的声音打破寂静。随着武当众人怒气发作,本来援助的局面纷纷倒下一旁,忽然之间,他们成了困兽。
“真是该死!”老白跳下楼,焦急的望向门外。直到一刻惊雷炸响,客栈屋顶纷纷碎裂,数十条勾爪从天而降,尘嚣四起,兰落捂住口鼻,双目圆瞪:“黑铁勾爪,江南贼盟!”
老白挑眉一笑:“对付你们,哪里只唱空城计啊,自然要做两手准备。真以为我只开个客栈啊?”随着他一个眼神示意,天光晴暗交折,数十只勾爪如铁藤飞舞,数条人影泛起血雾,犹是穆楚辞都不由面色一紧。
江南贼盟,最是难缠,就算不能拉拢,也不能得罪。□□有□□的活法,贼有贼的招数,得罪了阴的,犹如蚊虫缠身,父亲当年与前盟主长孙交恶,险些连藏宝图都被盗走。
他眼底快速一沉,与兰落迅速交换一个眼神,飞身下楼:“抓到易雪清,速离!”
在乔灵薇还在怔然盯着死去武当弟子时,木槿一掌已朝她劈去。“灵薇!不要!”易雪清顾不得其他,只能去接他一掌,快速流逝的内力,抵不过武当至纯至阳的刚劲内功。她被震得当即口吐鲜血,生命受到威胁时,体内那熟悉地东西闻着血腥味又渐渐抬头。
易雪清身子猛然一颤,被血雾包裹的瞳孔倒映着木槿那张带着沉郁苍凉的脸,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她却听得格外清楚:“你护得了武当的通缉,可你护不了一个失去了师傅,徒弟的恨意。”
易雪清瞳孔骤然紧缩,咽下喉间的血。在内力散尽最后一刻,再次猛点中府,暗淡的长刀出其不意自后上旋,似中有魂魄,倏地刺向那直废她师妹筋脉的长剑。
铛!
那把木易亲自传下太极剑,裂出了一道口子。
木槿怔楞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喊:“易姐姐!”
只见楚寻手握两枚烟雾弹,径直扔进大堂,顿时烟雾弥漫,呛的众人直咳嗽。
烟雾中,易雪清看到有一双手拽过她与乔灵薇,使劲往前一推。
身后是老白的声音:“易雪清!往前跑!别回头!”
刚跌跌撞撞跑出来,身后大门就倏然关闭。随着铁链飞舞,老白与江南贼盟的人都顺着到了屋顶。众人没有废话,手脚麻利锁住出口的同时不断往客栈内继续投掷烟雾弹。
老白立于屋顶,衣袂轻飘,一如当年白日高纵,恣肆爽朗。他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她挥了挥手,不过这一次,渐行渐远消失的残影是她了。
黄昏过去,天空渐渐暗了下来,星星开始闪烁,如同珍珠落入银河,似乎比那掌柜脖子上的更耀眼一些。易雪清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白日的血腥味早已散尽,可刺目的红却始终萦绕在脑海。她的师妹,当着她的面杀了武当弟子。
对于饱经污名的易雪清而言,她可以隐于灰暗,可以背负骂名,可是浮洲不行。自从名声狼藉后,她从不承认自己是南教易雪清,可也不曾对外宣口浮洲易雪清,她把对师门的情谊小心翼翼藏于心底,她宁愿毫无建树,一事无成的回去,也不愿意浮洲在中原武林被口诛笔伐成为笑柄谈资。
“师姐......”见她喘得厉害,乔灵薇低着头小心去扶她。
“啪!”即使中了毒,这一巴掌也重得将乔灵薇的脸打的偏向一边。
这将一旁的楚寻吓了一跳,他见过她发疯、见过她杀人,可这却是他第一次见过她如此生气,她即使是杀人的时候,脸上也未曾有过这样的怒气。
乔灵薇捂着脸,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易雪清揪起她的衣领,滚烫的泪珠滴在她的手上。发红的瞳孔里满是悲怆、痛苦,似是一种饱经人世折磨后的发泄。
“混蛋!你就不能忍忍吗?为什么一定要杀他!我已经在拼命了,你让我怎么办啊!你让我怎么跟师尊师姐交代!你让我怎么跟浮洲交代啊!他们怪我怎么办啊!你知道我一路上经历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有了啊!我失去了炽杨,我手上还要失去一个你是吧?”
她在哭,楚寻愕然望着那个破旧素衣、惨淡如霜的女子。散落枯燥的长发遮住她半张侧脸,他的角度看不见她的眼泪,不断颤抖的身体证明着她在哭。从第一次见她,跟野狗抢东西吃,被小孩子用石头砸,被追杀,被投进大牢,纵使世上有如此多的不平事。她会发疯也会面无表情的麻木,可自始至终她一次都没有哭过。
只有这一次,她哭了,因为她的师妹。
怔神间,乔灵薇又狠狠挨了巴掌,可因为中毒的缘故,她打在她身上的力道远不如在浮洲时师门较量时重。看着师姐脸色发白,哭出了声,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害怕。
“师姐,我不知道啊。我只是转了个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撞在我的刀上,我真的不知道。你不要打了,你中毒了,你不要气了好不好,求求你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身上的力道渐小,乔灵薇抽泣着扑进师姐的怀里,一阵失力感传来,两人一起躺在了草丛中。再一看,她的师姐已经脱力昏厥。
“师姐!”
“易姐姐!”
夜色寂静,微风吹拂草丛。易雪清负在漱玉词的背上,发丝晃动间露出纤细浓密的羽睫,和惨白凄冷的脸庞。楚寻边走边为她擦拭着额上的冷汗,她好脆弱,她原来那么脆弱。
楚寻神色暗淡,他们一路上颠沛流离,再多苦难也咬着牙往前走。他是要找家人,那代表着希望,代表着他苦难的结束。所以他看到她的家人,他本是很开心的,可是最重要的亲人却能伤她最深。
楚寻心情沉郁,瞟向乔灵薇的眼神夜带了几分恨意。
似是感觉到身后那孩子的厌恶,乔灵薇回头看他,她年纪也不大,没有带小孩的温软,张了张嘴也只硬挤出来一句:“你叫什么啊?”
楚寻撇着嘴,扭过头冷冷道:“南寻。”除了易雪清,他谁也不想相信。
“你跟我师姐有点相像,该不会是她在中原的亲人吧。”她的师姐是个武痴,也喜欢结交朋友。但以她对她的了解,她不太喜欢交小朋友,更不要说拖着一个不能打的小孩子上路了。
楚寻小脸拉的更沉,寒声道:“不是,她只是答应了别人要送我到金陵而已,哼,我要是她的亲人绝对不会伤害她,让她伤心,让她难过。我一定会让她......”说到这儿,楚寻忽然顿住了,他会怎么样?她说过,只会陪自己一段,到金陵后她就要离开了。可他什么都没有给她,明明当初拽她衣服求她带自己走的时候,说好要给她荣华富贵的,到了金陵他就要去上京了,回到上京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给她荣华富贵?
他突然,不想让她走了。
“是啊。”乔灵薇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亲人怎么会让爱自己的人伤心呢?”
她的声音有些惨淡:“浮洲里面,就她最喜欢护着我们了。小时候犯错,总是她替我们挨罚,罚禁闭了,也是她带东西给我们吃,有海盗来,也是她挡在我们身前。岛上总有人说,她是不服元师姐,所以一直在表现。可我知道,她是因为爱,她爱浮洲也爱我们,下海捉鱼捞珍珠,爬树摘椰子,什么都会第一时间分给我们。她一直都在做一个好师姐,我却没有做一个好师妹。我自己的私仇要连累她陪我上武当,报了仇又撇下她,我的师姐不喜欢哭,被元师姐打输十次都不会哭,被海盗浪人抵住脖子也不会哭,可是我却让她哭了。”
她的音调有些哽咽,楚寻一时也发不出火来,跟着她这么长的时间,他对她的了解知之甚少。只知道她与他都是被追杀的人,她虽然总喜欢苦中作乐,嘴巴还特贱,可眉目中总是有抹不去的哀愁。
原来,她以前是如此鲜活快乐吗?想起来初见时宛如乞丐被侍卫刺伤双腿蓬头垢面的她,究竟经历了什么?
即使这样,她都能坚韧不屈的拖着他走下去,他还有什么资格哀叹命运的不公呢?
他们走了一个晚上,天亮时,终于在野外寻见一个破旧木屋。乔灵薇赶紧进去将人放下,生了火,嘱咐楚寻两句。便赶忙出去寻了些草药,挤碎喂易雪清服下。
在为她用内功疗伤时,惊讶发现她师姐身上可以说是伤痕遍布,新伤叠旧伤,看着格外渗人。难以想象,在她躲进山里,愤愤不平的这段时间里,她的师姐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些伤,若非功力深厚,普通人早已死好几次了。忽然她鼻头一酸,同样都是父母双亡,她只记得自己的苦难,忘了她也是个不幸的人。
“师姐......对不起......”
长风吹过劲草,密集的脚步声从附近响起,乔灵薇倏然一惊。
“你们要做什么!”楚寻挡在门外,试图阻拦这些武当弟子的脚步。
“让开。”木槿冷眼看着他。
楚寻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眼后面,似是下定了决心,喊道:“放肆!你们可知我......”
“南寻。”关键时刻,乔灵薇从身后走出,将他提起。两人调换了位置,由她站在前面,环视一周,没有发现南教的身影。她方才沉下了心,直起身子,正视木槿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跟你们走,但前提不许动我师姐。她是无辜的。”
见木槿稍有犹豫,她走上前俯耳低语道:“我如果直接自尽,你拿不到你想要的东西。你只想带我走,一定是还在等什么吧?”
木槿脸色微微一变,阖上双眼,对着后面弟子抬起了手,示意勿轻举妄动。
“把她捆起来,至于里面,福生无量天尊,莫要连累无辜,走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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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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