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料楚世子压根没注意到身旁人的哀痛,喋喋不休地还在“抱怨”道:“都让你医馆等我了,自己受多重伤心里没点数?以前不是挺能耐的吗?恨不得上天入地,怎么两次见你都奄奄一息的?知道我找你们有多辛苦吗?你是真猛女也,我以为按你武功,跟你这张杨的性子,一路上自然是招摇过市,我这天机阁划了几条路线,翻遍了都没见你人。我都以为你被人杀了?”
本就因为当初一步之遥的错过气悔恨的易雪清,见旁边这人还在这挖苦。翻着一双死鱼眼,瞟向楚清明,十分久违的叫出那一声:“十九。”
楚清明忽感一震,脸上的笑意还来不及浮现,只见女人温柔似水的轻勾过他一片衣袖:“你知道的哦,我是亡命之徒。”
楚清明:???
“你再嘲讽我,我就直接向你讨教武当绝学了。”
楚清明:......
“我是外室弟子,学艺不精。若你真想领教,来日我亲自上武当山求萧掌门,给你过招。”
女子切了一声,抱着胸又躺回竹椅上。许是习惯了她这般虎虎生威的样子,楚清明一拌嘴还有些高兴。特地凑的更近:“说真的,我很是担忧你,没有你们的消息我几天几夜睡不好,怎么会想到混丐帮呢?”楚清明摇头苦笑:“潇湘院后,我找寻了所有人,南教孤远难缠,也插进去了不少人,如今都被穆楚辞杀了不少。见他们也在想方设法找你,我心更急,后又想办法比他们更先追踪到胭脂夫人,还带回了她的女儿。”
“你说谁!”听到胭脂二字,易雪清一骨碌就从椅子上翻身下来。
庭院花影绰绰,阿鸽带着人走来,她看着梳着一侧乌黑马尾的小姑娘低眉顺眼的站在眼前,虽只是一面之缘,但易雪清还是一眼就认出这是胭脂夫人的女儿阿若。稍显兴奋的上前牵住她的手问道:“没想到在这能看到你,你娘呢?”
没想到到了金陵之后还能“一箭双雕”,小崽子送到了,还能遇见下一步要寻之人,省事了。
阿若微微抬头,望向易雪清的眼眶不住发红,一言不发。
见易雪清发怔,楚清明清了清嗓子,上前扶住她的胳膊解释道:“胭脂夫人在江湖上树敌众多,将要入凉州时,遇人寻仇,不幸殒命。我也是恰好赶到,方才救了阿若姑娘一命,想你与她应当认识,便带了回来,雪清......”
易雪清握着阿若的手像僵住一般没有松开,一滴泪落在她的手背上,阿若断断续续抽泣道:“我娘本身就有伤,他们人多势众......我好后悔,为什么一定要娘与我出去隐退,在潇湘院他们绝对不敢的,是我害了她。”
小姑娘哭得厉害,易雪清有些麻木的去擦去她的眼泪。阿若啜泣着继续道:“抱歉雪清姐,我娘答应你的可能做不到了,她临死前告诉我,如果遇见你,让你去凉州燕云酒肆。”
这是她们原本约定在凉州会面的地方,感受着手指的湿润,易雪清忽然想起那日潇湘院下的雨了。没有什么情绪,甚至脸上都未半分表情。她悄然推开楚清明扶他的手,淡淡说了句:“我生命中离去那么多人,如果每一个都承受不了,我还能站这儿?不过只是几面之缘,一个为奸作恶之人,不至于。”
嘴上说得冷淡,可回房的肩膀还是明显松垮下来。躺在床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上方,她其实说得没错,在她的印象里胭脂夫人恶贯满盈,初次见面时她也是不怀好意的,被寻仇也是情理之中的。几面之缘,她也不会对她的死感到难过和意外,可......她放过她也救过她,她认识她的母亲,也承诺要带着自己去解蛊毒,而她现在死了,在自己下定莫大决心先行来到金陵之后。
胭脂夫人的死在江湖中是理所应当,而在她心中却是一道沟壑。
易雪清无数次想与南教划清界限,无数次想要标榜自己为正之道。别人总觉她疯疯癫癫,可只有她清楚自己内心的孤傲,在浮洲时不屈于元辞冰之下,困于岛中心魔,被点醒后一心出岛名扬天下。命运使然,她做不了名满天下的大侠,可亦不愿与南疆邪教一同被千夫所指。
她这人啊,实际比谁都重名声,要清高,要名誉。人活一世为什么不能有所图呢?出身不能选,身上的蛊毒也不是她能选,理想与现实冲击,她被冲倒,走得曲折,又不愿被拽走,只能以疯魔来逃避。她宁愿世人骂她是个疯子,也不愿背驰心中之道。
说来可笑,她前期做错事之时,人人当她是匡扶正义,浩然正气的女侠,花言巧语鬼扯一顿,晨云落也能轻松纵着她。
反而后面她坚守自身道义,可到最后,她却无颜见南灵,无颜见晨云落,无颜回浮洲。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真的是,问人生到此凄凉否?
傍晚时分,楚清明送来了饭菜,敲了敲门,无人应答,再透过窗户,发现里面的人睡得正沉。暴雨连下了数日,天始终灰沉,连带着易雪清都睡了醒,醒了睡,每当楚寻或楚清明与她说话时,正聊得兴起却见身旁的人已经偏头打起了瞌睡。
一连下了几天的暴雨,断断续续,官道淤积,道路难行。楚清明即使调配齐了人手,也暂时上不了路,考虑到如今路况恐有埋伏,还是与上京修书一封,等到了接应再行不迟。
唤来孟长山寄信,见他腰上挂着一个彩纸糊的小灯笼。楚清明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孟长山回道:“世子殿下恐是忘了,再过两天就是上元灯会了,放烟火,挂彩灯。这是我女儿做的,跟她娘一样心灵手巧。大家都夸好看,阿鸽连个媳妇都没有,嫉妒着呢。”
灯会......
楚清明上前端详着那小彩灯,心下似乎想起什么,脸上莫名泛起了浅浅笑意。
清晨,易雪清正睡得昏,门就被敲响了。起床气本就重,袖子一挽就决定无论是谁都得给他扔出去,门一开,楚清明脸上笑得正烂:“你随我来。”还没等她发脾气,这厮拽着她的手就往外面冲。本就没清醒的脑袋被他这样颠着跑,眼睛都泛花,王府不愧是王府,这样下来跑得快吐。
待眼睛终于看清楚,只见室内清光明亮,高户大窗,铜炉燃燃,桌上都是一些彩灯,周围的丫鬟仆人们还忙不跌的往里面送着物件。
“干嘛呢这是?”易雪清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却见楚清明笑意吟吟。随手拿起了一个兔子彩灯道:“或许你不知道,今天是金陵的上元界,人们放烟花,挂彩灯,很是热闹。正好今日天晴,你毒也解了,整日闷着没什么意思。不如我们几个去逛逛如何?”
“花灯啊。”易雪清抱起其中一个,不知不觉也笑了:“我逛过下元节的,话说就是那次还见过你父亲呢。”她对于这个安亲王世子素来有好感,不仅仅是二人的交情,易雪清这个人一向敬重英雄。
“我记得,天机阁与我提起过你。”楚清明心下了然,他要比她知道的更早认识她:“父王去了凉州为陛下顿兵,待有机会,我一定向他引荐你。他一定还想再见见当年勇破金陵爆炸案的女侠。”
回忆过去,哀喜参半,易雪清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与此同时,屋外传来了楚寻高亢的声音:“易姐姐,你挑好什么灯了吗?我们今日要去逛花灯会了!”
长年养于偏远大院,后有跟着她逃难的小崽子,还是头一次逛灯会,自是异常兴奋。摸着手里的花灯咯咯咯笑个不停,锦衣华服,白玉发冠,又拿着个精致花灯,活脱脱小贵公子的样了。再一瞟眼,她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两人,一个阿若,还有一个......
少女肤光胜雪,约莫十四、五岁。眉黛凝翠,一袭烟罗流仙裙绣工极好,裙摆逶迤在地,流光夺目。周身气度不似常人,易雪清打量之际,少女便先行礼道:“这就是易姑娘吧,这几日总听他们提你,今日可算一见了。”
“这是我家小妹锦竹,这几日总念叨着要去看你,被我拦下了。”楚清明道。
原来是郡主,易雪清拱了拱手,又觉得不对,才福礼道:“雪清见过郡主。”
楚锦竹登时便笑了,上前抱着易雪清胳膊问道:“听他们说你是江湖女子,你一定知道很多江湖事吧。父王把兄长送上武当山,可一次都不让我去探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去过什么地方啊?能否告诉我都是什么样子?你武功很好吗?我也学个一两招如何?”
与外表柔静不同,这小姑娘一上来叽叽喳喳格外活泼,让易雪清一时还难以招架。
“锦竹,莫闹。”关键时候,还是楚清明出声呵斥:“平时里嬷嬷们教你的礼仪全忘了不成?让你带的衣服呢?”
“在后面呢。”锦竹乖乖点头,素手一拍,一群端着托盘的侍女鱼贯而入。
易雪清望着每个托盘上色彩鲜艳的服饰,一时惊诧:“什么衣服?”
楚寻随手扯起一件衣料,不以为意道:“易姐姐,你逛灯会不穿一件漂亮衣服吗?王府出行,即使微服,也需重衣冠,我记得你以前偷衣服都要偷红的来着。”
那是他们浮洲的信仰!那么多人呢,怎么还就说出来了。易雪清低着头,并不想直面以前偷鸡摸狗混丐帮的事。再一看自己这段时日穿得破旧素衣,也是开始怀念以前在浮洲祭祀时的衣冠。
敛衣行礼,珠环相碰,女子鬓边垂下的细细流苏微晃,晕开点点柔色光晕。绯色缕金白蝶锻裙如流云般柔美,微微走动间裙摆广袖处蝴蝶似要翻飞而出。易雪清素来以一身武艺著称,穿衣打扮除了有时注重颜色,平时里都是有什么穿什么,头发也是一根发带或者一根筷子就盘起来了,若非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那头长发估计也能让她绞去一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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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尘事如潮人如水(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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