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见她话已至此,便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道:“逃跑的时候记得来野溪谷,我颜面你见识到了,保你安然无恙。”
易雪清耸了耸肩,到时候再说吧。
“嘀嗒——”苏云溪出神的盯着面盆,水面上是一张憔悴泛白的脸庞。这些天她总睡不好,每晚堪堪入睡,不过两个时辰自己又会于噩梦中惊醒。她划拉了一下水面,在荡漾中她的脸也随之曲折。
打开窗户,远处不知哪座大殿颂出了经文,她仔细听了一会。
“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归根曰静,静曰复命。复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知常容,容乃公,公乃全,全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没身不殆......”
世间万物,皆有道法。苏云溪觉得自己这段日子,过于混沌了些。仇怨,噩梦,自责在痛苦中日复一日,不得其法。或许,她也当给自己寻个道法,解解心结。
出了院子,循着声音正欲前往,可刚走上两步,连个转角都没过,就看见易雪清抱着刀站在前面。
今日的女子换下了她们浮洲明艳的红衣,学起了道长们白衫轻衣,清丽的眉宇之间竟多了几分柔和,易雪清径直朝她走来,眉梢一挑:“云溪,我们聊聊?”
沿着大道,二人稍稍走了一段,便靠在了不知何处的白玉雕栏上,抬眼望去,云山雾绕,漫无边际。
易雪清看着明显心神不宁的苏云溪,幽幽道:“云溪,你说你师姐好端端的怎么会来这里?你又为何突然至此寻她?昨夜你究竟想说什么?今早起来,你们的脸色可都不佳啊。”
苏云溪微微咬紧了嘴唇,她知道眼前的人或许能帮她,但......
易雪清看出了她眼里的犹豫,于是叹了一口气道:“云溪你知道吗?从南灵来武当的第一天起,只那一眼,我便看出了她眼里的黯淡与痛苦。我不知道这几个月发生了什么,我亦不敢问。但我知道,这种东西如浮洲的心魔一般,越积越大,越来越黑,最终把人吞噬。南灵是我珍惜的朋友,我不想看着她如此的。你是她最疼爱的师妹,你如果真的想她好,便不应该瞒着我。”
话音刚落,苏云溪一滴泪珠就掉了下来:“都怪我,都怪我......”
“到底怎么了?”看着她这副样子,易雪清心里也是一股莫名的心焦。
“自从金陵分别之后,我便对我的过去充满了好奇。回到医谷之后,我找到南师姐,求她用引梦术唤起我幼时的记忆。因为这处于风掌门所立医谷最深禁术之一,一开始南师姐是怎么也不答应的,可我实在是不想做一个不知过去的糊涂人。便日日夜夜,软磨硬泡。最终南师姐答应了为我找回记忆,过程很顺利,可是我没有想到结果却是如此惨烈。”
“怎么说?”易雪清听到禁术二字,莫名有种不详的预感。
苏云溪顿了顿,随后痛苦的低下了头:“我真的没有想到,那幼时的记忆竟是我满门被屠,一把大火,熊熊燃烧的场景。至于灵薇提起的父亲我想也不是什么远游,而是带着我俩逃命。后面许是我起了高烧的原因,我没有随他们出海而是被南姨带到了医谷。”
易雪清突兀的一惊,官宦子女,苏......莫非她就是......
苏云溪又接着说道:“那天我崩溃了,那把大火烧掉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发疯似的推开南师姐,然后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状如疯癫,整整三日。
直到三日之后,叶姗师姐一脚把门踹开,把我拉了起来,告知了我南师姐的事情,我才瞬间清醒起来。我一直知道医谷那支保守派是一直难为南师姐,但我真的没有想到,她们会如此毒辣。
我把自己封锁起来的同时,南师姐给我使用引梦术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南师姐也被暂时关押了起来,而叶眉那伙人,立刻拿这个说事,说南师姐暗自修炼沈思风的邪术,加害于我。要求立刻处死南师姐,以防后患。要知道,医谷最是忌讳这个。当时,又恰逢叶掌门闭关修炼,长老掌事。
悠悠之口,在叶眉众人的蛊动下,医谷大多数人都要求处置南师姐。甚至叶姗藏月等师姐,为其说话也遭到了众人的苛责。长老没有办法保下她,此时那伙人也提了一点,只要师姐废掉引梦术,毁了灵识,便不再追究。
而师姐听后,没有同意,只说引梦之魂不可灭,她愿赴一死以证之。长老虽不能保她但也不会杀她,所以只能学着当年风掌门对叶掌门那样,除医谷之名,流放江湖,独自修行。趁着夜半,叶姗师姐们便这样偷偷放走了她。”
说到这里,苏云溪的眼泪更甚,如滚珠般的眼泪不一会就沾湿了衣襟。易雪清一时也沉默了,虽千万人阻吾往矣便是如此吗?纵使前方是刀山火海,是千刃万箭,也要走下去吗?
“所以,易姐姐。”苏云溪匆匆抹了下眼泪,颤声道:“这次是我害了她,我要带她回去证明她的清白。但她不愿,似乎下定了主意从今以后游荡江湖,再也不回医谷。”
“游荡江湖,这不是挺好的吗?”易雪清道。
“可是,你想过没有?她就这样在外,她的污名一辈子也洗不清,医谷的人只会当是她妖女,她的名声如野草一般被随意践踏,她现在不回去,永远也回不去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这半生为此付之一切想要正名的引梦术,会随着这件事一起被践踏入泥。易姐姐,你也不愿意看到这样吧。拜托你,我师姐现在最信任的人就是你了。你劝她与我回去,可好?”
天下总有药石不治之症,引梦之术不可弃。迷谷,中原,浮洲,那个女子皆是这般说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一个个的,怎么都这样?
她抽出南灵先前给她包扎的手帕,用力给苏云溪擦了擦眼睛。“该开斋饭了,回去吃饱喝足,晚上我好好找你师姐谈谈心。”
靠的也久了,她伸展了一下身子,临走前又看了一眼后面无双胜景。世人皆道这武当山风景绝然,自古以来便是汉江如游龙北绕,巴山似翠屏南立。山之玄妙,自然也生了一些玄妙之人。
从非真武不足当之的真武大帝至武当一派开山祖师张三丰真人,皆是在这紫气氤氲中羽化登仙。而武当自然也成了高天祝寿,治世玄岳的皇室家庙。
不过在俗世里这或许是无上的尊荣,但在江湖里,那些提酒纵歌的侠客口中,这千年的道场,不过是楚姓皇族养的家狗。在江湖弟子面前摆着清高,那皇家修葺的金顶却是蓬荜生辉。
若论道家,大周上下之信很默契的分为两极。官宦富贵之家所信武当,年年增油点香,三叩九拜。而江湖人士却更爱往龙虎山上跑,粗茶淡饭,弹剑作歌,醉里折花,醒时论道。
时间久了,那些人茶馆里闲谈之时。提起道场,总得来上一句:正一教的张天师一族纵使人才调凛,避于龙虎山。但人清心寡欲,不屈权贵,世间只求一道之解。所谓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弟子再兴盛,殿宇再豪华,香客再是络绎不绝。做了趋炎附势,卑躬屈膝之人,到底了也不过是贱泥。
易雪清行走江湖的日子,无论是在江南金陵,亦或是就在武当山下,皆听得这般言论。
她不可置否,道是什么,她其实也不懂。
不过世间序列,皆有来由。一切事情非事物自己如此,日月无人燃自明,星辰无人列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而自生,风无人扇而自动,水无人推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而自生。
道法自然,没有人规定道是何样,非得清心寡欲,超脱凡世才是道吗?香火鼎盛,拂尘置案便就叫污浊吗?
就她在浮洲读过十来遍的逍遥游而言,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南灵冒医谷大不为修引梦术,晨云落舍弃十年光阴守山门,北落为救好友不惜以命相付。虽不被认同,虽然被嘲笑,但绝不能说他们是错的,道之所在罢了。
月朗星稀,南灵躺在不知哪座大殿的宫顶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那高悬的明月,硬是想要看出这里的明月和医谷的有哪里不同。
“你瞧,人之一数自有天定。你兀自干扰以为行的是善事,却不过是满足了自己而已。他人需要你吗?你若无为,凡事自清。妖术自有妖术之行法,恶术行善事,不过是愚蠢。”金陵城内,她跌倒在地在那些人的喊骂声中那个和尚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极为清晰,妖术......
“哟,赏月啊。”
南灵一惊,一转头发现易雪清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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