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婚(中)

二人相顾无言。他刚才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真等到屋里没旁人了,他自个又开始尴尬起来。

她终究是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急着把人轰出去,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呢。”

她眼里闪着灵动的光,那一身礼服加给她的严肃端庄顷刻间被她的笑靥破了功。

他眸色深深,注视着她,默认了下来:“本来是有许多话与你说,但想了想,以后有的是时间说。大喜的日子,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她离家前也被母亲叫去过说话,现在听着这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味,“宾客还在外面,你不去了?”

他一怔,她倒是比他还敢想。却又不想解释,只当同她玩笑一回。

“本来是要去的,但这下被夫人一提醒,有点不想去了。”他脸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

黎繁也见惯了,他每每戏弄自己的时候,脸上便会是这样的表情。

他竟是把这事推到了她的头上,自己这话偏还给他机会了,不知不觉地便上了他的套。

说话间,他已大步朝他走来,抬起手就要去摘她满头的珠翠。

可她二人并非盲婚哑嫁,婚前也打过几年交道。他耍起无赖,她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就听她沉下声道:“成亲大喜之日,一生只此一次,你就这样糊弄,到底还是不放在心上。”

“我没有。”他停住了手上的动作,稍微弯下些腰让自己与她平视,“天地良心,我这些日子为了你我的婚事,可都瘦了一圈,谁还会比我更上心。”

“那你的上心,就是将满堂宾客晾在外面,白白落人口实。而你自己,却在这里。”她瞟了一眼门外,话里有些藏不住的巨粗,“这青天白日的。”

他终于还是松了口,调笑小姑娘这种事,做过了可就是讨人嫌了,眼前之人的脸皮有多薄,他心里门清。

“好了不逗你了。我并没有不去前面见客的意思,只是想先与你待会。”

“当真如此?”她佯装不信。

“我若此刻就这样出去了,你岂不是会顶着这一头的东西,在这饿着肚子坐上半天。”

“新嫁娘都是如此啊。”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婆子前几日来教她的时候,也没说拜完堂便可做什么旁的事,只让她在房内安静坐着,等夫君谢客回来,然后简单用些吃食便也到了行敦伦之礼的时辰。这规矩细想起来确实有些欺负新娘,但旁人都这么过来的,她哪好不循。

可她守的这些规矩在他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守规矩了?”他脸上带笑,她忍住没给他个白眼。他说着,手上动作快了起来,恨不得马上把她这一头的重物都给卸下,她的头发也被他这一串动作弄得有些乱了起来。

女子一双潋滟的眸子浮上些茫然,没经过太多事的少女,遇着什么事都有点畏手畏脚的。看得他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

他按下了她阻拦的手:“放心,我这里没人会觉得你不懂礼,就算有的也没那个胆子说。我吩咐了下人,待会给你送些吃食来。要什么也尽管跟她们说。”

“当真无事?”

教礼数的婆子没同她说这些啊,她可不希望在自己大喜的日子里坏了事。

“当然。”

她一头珠翠已被他拆了个七七八八,发髻也被弄得有些松散,只那一枝最艳的冠群芳被她抢先一步拿了下来没落在他手里。她心道,寻个碗将这花请进去罢,好歹是给她添了这么多风光,怎可弃如落英。

他干脆将她的一头墨发给放了下来,及腰的青丝如瀑般泄下,将她那厚妆的一张脸衬得更加浓艳。

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嘴唇,只轻轻一触,两人俱是心旌一曳,他再抬手——那本来干净的指尖已被她鲜红欲滴的嘴唇染红了,可她唇上的胭脂仍是浓重。他突然就想试试要擦多久才能擦干净,若擦不干净,那,可否用亲的?

她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和她的嘴唇,抬手挡了挡:“我口脂蹭花了?”就想去找镜子照。

他拦下她,喉结上下微动,轻声道:“……没有,还是很好看。”

从那红唇上挪开,他的视线复又顺着看向了她一身繁重的礼服:“这热天的,这身衣服这么厚,可要我帮你脱下来?”

一听脱衣服,她的脸倏地变得通红,哪有新娘还未到入寝的时辰便被夫君帮着把衣服都脱了啊,传出去像什么话。

“不要。”她像是怕他会不由分说地直接上手,脸上挂上些许惊惧,竟用手抓紧了自己的衣襟。

他本来真的只是怕她被这厚衣服捂着难受了,却不想看见她这模样,实在有趣,有些乱七八糟的小心思又爬了出来。

他突然靠近,携来一阵风,凉意袭来,把本来小心捂着衣服的她吓了一跳。她的视野此刻全被这张俊逸的面庞占满,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融。

他蹲在她面前,微微仰头,胸膛就要贴上她的膝盖,婚服下摆遮住她裙上大片大片的绣花。她往后坐,可还是拉不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你怕我什么?真觉得我会做什么,我在你心里就那样不堪吗?”他故作委屈状,眉头微蹙。

明知他是装的,她却还是会感到不忍。

“不是……”她的声音细若蚊蚁,若不是两人此刻面面相对,怕是他都听不见她说话,“你不能大白天的就脱我的衣服,这哪像话。”

“那你当真不热?”

“……不热。”她有些急,“你快出去吧,别叫外面等急了。”

“就这么着急赶我走?才刚成亲,便厌倦我了?”

他哪里看不懂她的窘迫,但偏就是喜欢逗她,好像这种事他能得着多少好处似的。

“赶我走也行,你不表示点什么吗?”

表示什么?她看着他不怀好意的笑,也机灵了一次,飞快地在他唇上蹭了一下:“表示完了,这下没什么事了吧。”

他有一瞬愣神。

这样啊……

不太够。

但是也还行,他决定就到此为止,暂时先不闹她了。

“这酒你要不就别喝了。”他倒是还没忘了那合卺酒呢。

她哪里是会喝酒的人,他本就打算自己全喝了,什么规矩不规矩礼数不礼数,不都是人定的。

她当然不同意:“那怎么行,这酒是不一样的!”说到底,她不希望自己的大婚有一点不完满。

“好吧。”这答案倒也在他意料之中,“现在喝,还是?”

“等你回来再喝吧。”她从未喝过酒,却也听说过有的人会在酒后丑态百出,万一她一个人在屋里耍起酒疯来怎么办。

“那便等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她没忘提醒:“你唇上有……”

她今天的妆的确有些过分浓了。

他摸了摸嘴,是一些本不属于他的颜色与香气。

但已经沾上了,又何必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掩饰呢?

“无妨。”

“就这样出去?”她愕然问道。

他唇红齿白没错,可红也不是这般的红,旁人眼再拙,仔细瞧瞧也能明白些事……

“就这样。”

就这样。

他却头也不回地起身离去,面上得意,步伐轻快。

屋里有这么可爱的媳妇在,更显得外面那群老顽固讨厌了。

偏偏他现在还不得不去应付他们,真是烦人。

快去快回罢。

他离开不久,便有婢女送来些吃食。

她清早起来吃了些,倒是不饿,但想着今日还长,后面还有别的事,总要再吃点。

送来的吃食,自然也都是合她口味的。他平时外表看着不拘一格,但她清楚他这皮囊下藏着的细腻心思。

时辰还早,她打算在这屋里走走。

他的考虑也不无道理,真顶着那一头金玉一整天,脖子怕是都要被压坏了。她平时再爱美也绝不会搞这么一头死重的东西困住自己。现下头上东西拆了后,走路都轻松些。

她不是第一次来他府上,却是第一次来他的卧房,他们的新房。

这房间算不得多大,看上去却还是空空荡荡的。目之所及,一半是热烈的红,另一半是冰冷的木色。

寻常富贵人家,不管是不是那附庸风雅之人,多少都会寻些古画摆件的装点一下内里,但他显然不会有心思做这些无用的事。除了墙上挂着的两把剑和一张弓,整间屋子里里外外没一点人气儿,她想了想这里本来的样子,怕是怪吓人的!

因着新婚的缘故,房内用红绸上上下下装点了一番,还换上了红烛、红帐子、红铺盖,总算是有了点色彩。

不过这屋子也算不得彻头彻尾的无趣。她自挑开盖头之时,便注意到了一旁最抢眼的物件——一架刺绣屏风,朴素简单的屋内装点衬得这物件很是不俗,方才就是这物件隔绝了大部分朝向她的生人目光。此刻走近了,她更看清了这屏风的精妙。

指尖小心擦过表面,致密纹理由指及心。这屏风上的刺绣是双面的,针脚细密,色彩鲜艳,一看便知要费绣娘不少功夫。屏上绣着菡萏满幅,一对鸳鸯相依于其中。

这屏风放在这屋里格格不入,一想便知道是不久前才摆进来的。

可这屏风放这也怪,为着她不喜见风准备的?

他曾说,他往日在府中住的少,自己平日里也不在乎什么布置,索性都等着她来安排。

她问:“那便随我喜好?别等我购置了新物件,结果你又不喜欢。”

他答:“那自然是你喜欢最重要,那里以后也是你的家。我呢,就夫随妻便。”

这屏风,不知他是从哪寻来的,但的确是她会喜欢的样式。她爱美也识货,见到这好物件难免走不动道,顺着心意凑近仔细赏了好一会。

将这屋子看了一圈,她心里也有了些盘算,这里可以摆嫁妆里带来的那个玉摆件,好东西一直收在库房里太可惜了;那里可以找匠人打个香炉摆着,她有熏香的习惯,他应该也有……

门掩黄昏,外边天色已经开始发暗了,燥热湿润的风顺着窗缝钻进来,铺满一室黏腻。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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