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上次入梦,已过了半月之久,黎繁依然摸不清这梦的规律。
她也尝试着在清醒之时努力去回忆,但都无济于事。
如果想找回身世,显然知道自己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最重要。
可黎繁现在只记起自己是姓江,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还有一条,她的丈夫似乎听起来是叫常卓,而且应当是有官职在身的,父母均不在了,娶妻也在本地。但整个赵朝姓常姓江的人家多了去,其中为富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她如何确定得了。
她在梦中,只记得听见人称他“公子”。她醒来后一直偏安于兴州,也不甚清楚朝中上下各级官员之事,任命调动之类的更是一概不知。
她要离开师父他们,独自出走寻找亲人吗?又去哪呢?可她目前已知的信息甚至还不够在舆图上给她指出个大致的方向。
而且,她真的就要这样抛下师父吗?
她在床上烦躁地翻了个身。
但是……
她若能知道自己家在何处,至少可以先往家中去封信——
对,就这样,至少让亲人先知道她还活着,师父这边她可以慢慢和他们解释、道别,他们知道她寻回家人,应该也会为他高兴吧……
她这些日子,实在没看出师父有什么动机阻止她恢复记忆,可那道士的话……不是师父,难道还有什么身处暗处的人?
不是没有可能!
她从床上蹦起来,紧赶慢赶收拾好自己下楼。
“姐姐今天这么早。”厨房里的梅儿听见外面动静,探头出来,“面我还没下呢。”
黎繁猛地止住脚。梅儿见她古怪,又问:“怎么了,姐姐很急吗?”
“……没事,我先出去一趟,回来再吃。”她快步朝外走,只留一个不明所以的梅儿在身后。
黎繁朝着记忆中的一个方向去。
自上次病发,她已许久未外出了。这回专程跑一趟,是去寻那之前在破庙中为她解梦的道士,她想,还是她上次问的不够清楚,关于她的梦、关于师父,她都得再确认些事。
平日里上街采买的活大多是梅儿在做,黎繁很少去集市,却也知道那道士并非每日都会在那处摆摊。
若说之前黎繁不太信这些神鬼之说,但有了上一次,她认为自己没有不信的理由了。
更何况,对于一个有些无路可走的人来说,这些迷信的东西哪里说得上是无用功。有一点机会,她都该试一下。
这类大师最喜欢将什么缘分、天定的字眼挂在嘴边,常常踪迹难寻。黎繁也没报着什么今日一定要见到他的心思,只是想来碰碰运气,想着次数多了,总有一日能见着。
但尚在几十步之外,她便望见了那许久未见的老者。
那老道士在长街一角支起一个小摊,摊前的冷清与集市上的热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者靠坐在一张躺椅上,两眼阖起,像是睡着了,看着颇为悠闲,似乎摊位的生意好坏与他并不相干。
黎繁小心地走到那躺椅一侧,还在犹豫是否要打扰这老者的清梦,却听见这老者自顾自地开了口。
“姑娘,来了啊。”这老道士嘴唇翕动,眼睛却没有半分张开的意思。
黎繁心惊一下,没发现这老者是什么时候看见她的。
她恭敬地开口:“晚辈今日前来,是想找道长算命。”
道士终于睁开眼睛,浅浅地扫了她一眼:“姑娘所求之事,算命不能解。”
“若能解晚辈心中所惑,道长只管开口。”黎繁忙拿出钱袋。
道士伸手止住了她掏钱袋的动作:“老夫算准了姑娘今日会前来,帮助姑娘也只是遵从本心,绝非贪图钱财。一句话,姑娘想知道的,很快就会知道。多的也无可奉告,请姑娘勿要再追问。”
黎繁的手尴尬在原地。
前一次也是如此。她想再旁敲侧击问出些什么,他却不再言语,闭目作小憩状。
黎繁心知想再听到些什么是不可能了。虽然只得到一句像谜语般的话,但她还是坚持在摊上放下了一块碎银子。
她再三道谢后转身往回走。而一男人与她相反,同她错身而过,朝着那道士的方向走去。
“道长,我带了我家娃的八字来,能给算一算吗?”
“不算了不算了,要收摊了。今日老夫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同你这句就是最后一句!”他说完利落起身收摊。
“你这算命的怎么有钱不挣啊……”那男人嘀咕上了。
此时天刚亮还不久,集市里正是热闹的时候。各家摊贩铆足了劲地吆喝着,招揽生意。
黎繁回头,刚好瞧见那道士离开的背影。
所以他今天是专门在这里等她的吗?
回程的路上,黎繁一直在思索。
这一日她来寻老道士,甚至还未有问题问出口便被他堵了回去,但他却又说她想知道的很快都会知道。
她会知道什么?她的姓名,还是她的家人在哪?
她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多到她猜不出自己即将知道的事究竟是哪一件。
但这一日回去,她却久违地入梦了。
“夫人。”
她睁眼就见自己似是在一府邸上,稍微想了想,便也意识到自己是在之前梦中出现的新房内,只不过这屋内屋外早就撤了那一片喜庆布置。
碧珠从门外走来:“前面传话来,今日府上有人来议事,公子午膳便不过来了。”
桌边的女子唇红齿白,眼含秋波,一身天青绣流云的锦绮长衫更衬得人娇媚动人。柔荑灵巧,正捻着绣花针在绣棚上翻飞流转。
“好。”听了丫头的传话,她放下手中的绣棚,活动了下有些僵的肩颈。碧珠见状,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替她轻轻捏肩。
“夫人今日可有什么想吃的,我去和厨房那边知会一声。”
“叫他们随便做些吧。”
她明白他是有要事商议,但还是难免兴致缺缺,一时间也说不出想吃些什么。
不过,那边的,她还惦记着。
“他那边可有说什么时候议完事?”她微侧过头向窗外,像是在透过窗棂远远地望着什么似的。
“没说呢。不过瞧那样子,一时半会完不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心上了然。
烈日当空,天光灼灼,时值炎夏。郁勃热气从四面八方袭来,顺着门缝偷偷潜入。
但这屋里的人是个畏寒不怕热的。他不在的时候,屋里的冰鉴仿佛都成了摆设,大有被无视的势头。
夏日里人本就容易没胃口,这桌上也确实少了道菜,她勉强吃了一些便再也提不动筷子,只觉头脑发昏,要到榻上小憩一会儿。
檐下风过悠悠然,女子薄衫轻舞,倒省了摇扇的气力。她倚在榻上合眼养神,好不清闲。
合了眼,黎繁也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看不明白。她从前做的梦都能让她寻到许多信息,可这一次的梦实在是平淡普通,这日子甚至还比不上医馆最冷清的时候,难道这一次梦就只是想让她回忆起从前作为贵妇人的享福日常吗?
她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梦就会戛然而止,好不容易等来一次梦,若是只能回忆起这些未免有些太浪费……
那榻上的女子不知歇了多久,终于懒懒睁开了双眼。
“水灵。”
水灵从一旁走来:“夫人有何吩咐。”
“那边可有话传来。”
水灵当然听得懂自家夫人口中的“那边”是指什么。
“回夫人,还没呢。”
女子略一沉思:“派个人去瞧瞧。”
水灵遣了个腿脚麻利的小厮去跑一趟前厅。
这路程分明不算远,可这小厮却花了一刻钟还要多。
他回来之时,女子已在榻上坐起身来,手中拿着刚才未绣完的绣片,眼里再无半分困乏。
“回夫人的话,公子午前便送走了客,不过又等来了新的客人,进书房议事了。”
“那他还未用膳?”她心上已猜到了几分。
“公子后面一直在书房中,还未来得及传膳。”
“我就知道。”
她轻叹了声气。
黎繁也会觉得,这人的确是有些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再有什么要紧事也不至于忙得一天不吃饭,难道不能留客人一同用饭?像她这样身体不好的人,平日里早睡早起、三餐规律,最是在乎这些,处处仔细着,生怕一个不对又病倒了。
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轻拍了拍压皱的衣料,道:“我去厨房看看。”
黎繁这才有了些兴致,看来自己是要去给他送饭的意思?
终于能见到他了。
她同水灵去了府上的大厨房。
府上除了这一个集中的大厨房,还有一个设在他们院中的小厨房,仅供着他二人平日里的点心宵夜。
因着不是在饭点,厨房里有些冷清,管事的听她说要来,紧赶着收拾了一番。
灶上却还冒着白汽,显然是在温着些什么。
她有一段时日没来这大厨房了,小厨房里没那么齐全,还是这里最方便。
她想做些什么吃食。羹汤、糕点,又或者是什么简单的小食,还没想好。
她只是觉得好久都没在这为他做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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