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李为是楚王府厨房总管。他本是国丈爷魏国公府上的家生子，当年三皇子出宫开府，除了从宫中带出来的一些贴身伺候的，许多做杂活的下人都得在外面另买，皇后娘娘一合计，干脆让娘家送些知根知底的下人来。尤其是厨房，若是有人欲加害于楚王，吃食最容易被动手脚。魏国公老爷子便让他来做这厨房总管，即使他从前并未在厨房做过事，只用看好厨房的人、管一下采买对账便可。
他从前没见识，一来楚王府才知道，这些跟采买有关的差事油水大着呢。尤其楚王知他是母家来的人，对他格外信任，越过管家把厨房采买大权交给他。他便一点也不客气，大方地捞起钱来，左右楚王不在乎他这三瓜两枣，府上其他人也不敢告他。
王府每日出门买菜，都会驾着一辆太平车载货，天不亮空车出门，再回来已满满当当。李为按理该跟车出去监督，但有时也会贪睡偷懒，等采买的人回来再对账。
这日，李为估摸着采买车回来了，掐着点去侧门。家丁已在卸货了，他一边听人报账，一边看车上搬货的人。然而卸货到最后，却见里侧蜷缩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今日去采买的三人面面相觑，心道不妙，连忙跪下。
李为扯开了嗓子就骂他们。他今日没跟着出去，这群蠢货竟让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如此轻易混进王府，要是个什么刺客，所有人脑袋都保不住！
一人谄媚道：“总管您消消气儿，瞧这人衣衫褴褛，出气有一搭没一搭，不像是刺客，兴许只是哪来的乞丐。不如趁现在把他绑了扔到城外乱葬岗，您大人有大量就当没有这事。”
李为哼一声：“先搜搜他身上，万一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也不必出城了，这青天白日的叫外人怎么看王府？绑严实点、塞上嘴，入夜随便扔到哪处乞丐多的地方，可千万别惊扰了王爷。”
四下也就动作了起来。一人就要去碰那人身上，却不想那人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嗓子里发出些嘶哑的声音。
“我要见殿下……”是个女子。她声音有气无力，当是很久没进食了，也就能解释她方才为何没有自己跳下车，原是饿晕了。
李为嫌恶地看她：“把她嘴先塞上。”
那张脸满是脏污，头发凌乱地搭着。她听了这话，挣扎着推开向她靠近的家丁，用手粗鲁地抹开自己脸前的头发：“我认得你，我有话同楚王殿下说——你们放开我——”
她的嘴已被堵上了，家丁要先将她押往柴房，晚上再处置。可她仍是扭动着，纷乱间，一个物件从她身上落下，清脆地砸在地上。
李为正准备离开，一人捡起那物件交给他：“搜过了，身上只有这东西看着值钱。”
他接过那冰凉的物件，本只是随便晃眼一看，却遽然间怔愣住，旋即转身大喊：“放下她！”
*
赵峻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他终于见到母后了。
可是……母后她很不好。
“明日请舅舅来我府上一趟。”
回到楚王府，赵峻径直回了自己的书房。
何侧妃听了侍女阿乔的通传，将手中的茶杯朝她摔去，不满道：“不是让你去请殿下过来吗？”
“主子饶命。”阿乔不顾身上的痛，连忙跪下，“殿下在书房里，侍卫说外人不得打扰，奴婢不敢。”
“不敢？有什么不敢！殿下不见人，你就在外面跪着，说我病了，他不出来你就一直跪着，我不信他能在书房待一晚上。”
“奴婢……奴婢知罪……”
“我就知道，你心思野了，早不把我的话放心上！”何侧妃伸手就朝阿乔脸上打去，圆润的指甲此刻如同利刃，在阿乔清丽的脸上划出两道血印。
金绣赶来，安抚道：“侧妃息怒，伤了您的手可就不好了。”
何侧妃收回手：“再派个人去请殿下，人不来，你们今晚也不必睡了。”
金绣并不像阿乔一般害怕。她将阿乔赶出去，又笑着到何侧妃身后替其捏肩：“奴婢刚才去打听过了，殿下确实说了不见人。奴婢猜想，殿下在宫里忙了一天，许是遇上什么烦心事，不想教不长眼的下人扰了清净。可您不一样，殿下最喜爱侧妃您，倘若您亲自去一趟，说不定能为殿下分忧。”
“我亲自去一趟？”
“殿下许久未入后院，您晓得派人去请，那其他人不也都会这么做，谁都不比谁特别。可您亲自去探望，那就不一样了。”
“可是……”何侧妃显然是心动了，却还在犹豫，“万一殿下真的有什么要事在身，我去打扰他，他会不会觉得我烦呀？”
这何侧妃明知道楚王不喜有人去书房打扰他，还一再逼迫下人，真叫她自个儿去，她又开始畏手畏脚起来。
可金绣还是说：“到了书房外边，您也不是一定就要进去。那时叫人通传了，再看殿下什么反应，即使殿下真不让您进去，您关心的意思也总归是到了，以后殿下也会记得您的好，哪又会责备您呢？”
“你说的在理。”何侧妃笑了起来，“赶紧去叫小厨房炖盅固本培元汤，越快越好，我亲自送过去——”
*
风清月朗，更深夜阑。
李为在廊下焦急地等着。
门开了，李为的媳妇领着一女子出来。
“和玉姑姑，咱现在就去见殿下。”李为讨好地笑着。
眼前女子着一身单薄素衣，头发用一根银簪挽起。借着廊下昏暗的灯光，隐约可以看见她脸上几道划痕。
和玉眸光暗淡：“有劳。”
李为领着和玉一路避着人往赵峻的书房去。
“和玉姑姑，今早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得罪您了……”李为悻悻开口，又一边庆幸自己赶在家丁真正冒犯和玉之前拦下了他们。
“无事。”和玉目不斜视，“我们做下人的，本来就要把主子的安危放在第一，若我是你，我也会那样做的。”
她今早躲在楚王府的采买车里被带进来，许多人都见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现在，还能活着，就是最幸运的一件事了。
“以后不必唤我姑姑了。”
她早就不是吴国公主身边那个趾高气昂的女官了。
或许和玉这个名字，都不能再用了。
“姑姑您这话……”李为汗流浃背。
二人各怀心思，再无言语。
书房前，守门的侍卫拦下二人。
见是李为，那侍卫恭敬解释道：“李总管，殿下吩咐了，任何人都不可打扰，请您也莫要为难在下。”
李为也很是体谅，道：“我都懂得，褚侍卫可在？我有话同他说。”
褚随，宫里就跟着三皇子，现是楚王府侍卫长，与她也认识，找他的确合适。兜帽下，和玉暗忖。
那侍卫与同伴对视一眼，“褚侍卫在偏房，请您随我去。”
“有劳有劳！”
不远处，何侧妃带着手上提食盒的金绣默默立在没有光的地方。
何侧妃不满道：“你不是说只有我来吗？”
“我瞧那人，应是厨房的李总管，他说不定只是来找殿下议事。”
不知那边说了些什么，守门的侍卫领着那两人往一边去了。
何侧妃哼道：“议事？带一女子来议事？！这人胆子可真大。”
“可那女子也没能见着殿下。侧妃，咱们现在过去？”金绣试探问。
何侧妃嗓子里“嗯”一声。可二人还未走出去几步，就见李为带着那女子又回到书房门前，身边多出来一个人。
“褚随？”何侧妃话刚离口，那褚随就推门带着那女子入内了，反而是李为被留在了门外。何侧妃掐在金绣手腕上的指头赫然收紧，女子吃痛的声音破碎在月辉下。
二人入内，书案前却并无人影。
“殿下？”褚随寻人。
灯光晦暗处，一人款款现身。
“这位是？”
褚随猛转头。帘后，赵峻疲惫的脸被灯火映亮。
女子缓缓摘下兜帽，转身与他对视。
“和玉！”
何侧妃不顾金绣的阻拦，快步朝书房来，正遇上褚随出门。
她顺着门开的缝隙往里看，却什么都没见着。
“那女子是谁？”她指着李为，“你把谁送进殿下书房了？”
李为赔笑：“什么女子，何侧妃看错了吧。”
“我没看错，那人穿着女子衣裙，身形也像女子，你别告诉我她是个男人！”
“不是，这……”
“我要进去！”何侧妃命令褚随。
“殿下吩咐过，未经他允许，不可放人入内。”褚随恭敬回答。
“可你明明带了那女子入内。”何侧妃看见金绣手中的食盒，见她脸上表情变幻，稍微放缓了些语气，“褚侍卫，我听说这几日殿下劳心费神，每日都歇不好，亲手熬了固本培元汤来，劳您通传一声。”
“殿下也吩咐过，不必送东西来，他用不着。”
“你——”何侧妃被噎得一股气直往上窜，“你都没有进去问——”
“谁在外面吵闹？！”
门内赵峻的声音传来。何侧妃心上一喜：“殿下，是瑶娘为您熬了汤来。”
门缓缓打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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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楚王府
